學達書庫 > 趙玫 > 歲月如歌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不。沒有。A你別說得那麼肯定。我沒在等誰。不是因為那些。而是……因為我不是你。我不是詩人。不過,我會再想想的,想好了我再打電話告訴你。

  A放下了電話。

  她聽著A放下了電話,突然覺得很悲傷。她的耳邊頓時寂靜了下來,不再有人聲的嘈雜和A粗重的喘息聲。她想她這樣拒絕了A一定會讓A很失望。她想像著A離開電話走進冷風中,A的頭髮被刮得亂蓬蓬的樣子。她覺得A很可憐。就像她今天這樣被孤寂地丟在了她自己的房間裡也很可憐一樣。為什麼打來電話的是A而不是他呢?為什麼他們自從分手,半年以來,那一百多個日日夜夜她就從沒有接到過他的電話呢?為什麼他們分別得要這麼徹底?

  他在得而復失之後,慢慢地成為了一種背景。永遠的背景,很詩意的那一種。她終日在那背景前舞蹈著。她想念他。她在等他。A的提醒使她驟然清醒了起來。她是在等著什麼人。她也終於明白了他在她心中所佔據的究竟是一種怎樣的位置。她一幕一幕地想著他們在一起時那所有的情景。她覺得他才是唯一的,而只有他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之後,她才意識到他對她有多麼重要。但是她不知他此刻在哪兒。或者她應該主動給他打個電話,像從前那樣。電話機就在床邊,而他的電話號碼就刻在了她的心上,但是她抓起電話時卻突然失去了勇氣。

  她說什麼?

  說A在這半夜三更給她打電話就是為了說我愛你這三個字嗎?

  她放下了電話。

  她開始在這夜半更深翻找他從歐洲寄來的那幾十封信。那些信她一直好好地保存著。一封又一封。她把它們就放在床邊的那個她伸手可及的木櫃中。她找出了那些信。她一封一封地讀著。那不同的筆不同的字跡訴說著他的不同的心情。她讀出了那心情還有他的想念。她被他的想念感動著。她哭了。她想,上天何以要賜他這般疼痛的想念。那想念遍及著他生活中的每一個瞬間。就像他們不停地做愛,那做愛的蹤跡遍佈著……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們本來已經得到,而又輕而易舉地,丟失了?

  丟失的時候,他們的心上已傷痕累累。那傷口至今疼痛,流著血,那血也殃及了他的前妻,那個無辜的女人。

  她很難過。

  沒有他的音訊。

  於是她只能沉湎於他留給她的那些寄自歐洲的信件中。

  她想,她幸好保有著這些信。這些信中的那執著的愛。她怎麼可以沒有愛呢?就像S說的,她是個沒有愛就無法生存的女人。

  窗外是風聲。呼嘯著發出很地動山搖的聲音。她覺得那些信證明了他們在那一次不成功的愛情中都是很投入的,他們耗費了心血、靈魂和生命。

  然後她關上燈。她專心聽窗外的風聲。她在風聲中突然想到了A。她想A可能依然在那午夜裡的冷風中。抱著他那把舊吉他。她想A其實也是個很好的男人。但是她不知道A是不是希望。A如果不是希望那希望又在哪兒呢?

  慢慢地他們過上了一種如常的而且平靜的生活。她常常為他的房子裡買來鮮花,以裝點他的枯寂與孤單。為的是她要常常地離開他。她很歉疚地對他說,她只有離開他才能寫作,所以她不能徹底搬來與他同住。她在她自己的房子裡寫作。有時候只在週末才回到他的家中。她覺得這種有分有合的方式很好也很浪漫。她說她獨自在家寂寞地寫作時,一想到週末就能見到他就能在他的房子裡與他做愛,她就會覺得很激動。於是,她會加緊工作,為的是加緊趕到週末。她說這樣,週末就會總是對她充滿魅力,她也會永遠懷著一種初戀般的期待和癡迷等待和盼望著那個永恆的週末。

  因為他的工作也很多很繁忙,所以他也就接受了她的觀念和方式。當然還因為他愛她並且尊重她。他每天很忙。總是很晚才回家。他們只能在漫長的不能相會的五天中不停地通著電話,在電話中聊天兒,說我愛你,然後到郵局去交很昂貴的電話費。其實他們騎上自行車,用不了幾十分鐘就能來到各自的家。如果他們太想的話。但是他們沒有。他們一直堅持著這種分分合合的方式。他們變得很理智。她總是很快樂地對他說,這樣的方式真是太好了。我該寫文章向所有相愛的人們推薦。我相信這是使人更加相愛而且永遠相愛下去的一種最實際的辦法。

  她像迷戀週末一樣地迷戀他的家和他的床。他們為此而買了一張非常好的床。她說她已經工作得很累了,所以週末到他這裡來後,她就什麼也不幹什麼也不想,只和他講話和做愛。她在他這裡每天在床上至少要呆上十二個小時。她起得很晚。和他消磨著身體。那時候所有的人都認為她很漂亮。每天她起床之前,總要讓他吻過她的後背。她說因為她喜歡他親吻著她的背部的那種感覺。他滿足她,儘管他有時認為她關於愛的要求很古怪,也有點不那麼切合實際。後來他們之間的關於愛的儀式越來越多、越來越繁瑣。比如他們每次分手之前,一定要在客廳裡彼此擁抱接吻;比如每晚她來時,他一定要到大橋的那一端去接她;比如,房間裡一定要時常有鮮花;再譬如,他每次外出一定要給她帶回服飾和化妝品;還譬如,她和他在一起時,每晚睡前一定要用香水,而那香水一定要是法國的。但是久而久之,這些儀式變成了一種負擔。譬如,要經常想著去買鮮花;要費心去選擇禮物;要在狂風中去接送,要記住吻別一類。等等。後來他乾脆煩了。花在花瓶中枯萎。他既不換水也不去買來新的花束。每每在橋的那一端等她時他總是滿腹牢騷。他出差時,也不再總是給她買禮物了。對此,漸漸地,她竟也習以為常了起來。

  血流出來後,就成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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