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上官婉兒 | 上頁 下頁
二四


  想不到張氏兄弟竟成為了武三思向東宮進軍的路上最大的障礙。他們才是破碎了武三思太子夢的最殘酷的兇手。武三思雖略涉文史,監修國書,卻從沒有認真研究過混跡于後宮的張氏兄弟那一類人的心態,以至於翻在他們的那一道陰溝裡。隨著他們所接觸的人越來越多,所經歷的事件越來越深入,慢慢地,他們終於覺出那些對他們最巴結奉承的人,其實並不是他們立足朝廷所最最需要的人。

  於是聰明的張氏兄弟開始有目的地去靠近那些朝中的老臣們。開始了對那些李唐舊臣軟硬兼施的攻勢。

  在狄仁傑和吉頊這兩員老臣的點撥之下,張氏兄弟迷茫的眼前果然豁然開朗。他們終於撥開了那重重迷霧,緊緊抓住狄仁傑和吉頊的衣帶,開始了他們尋求自安的漫漫旅程。於是他們身體力行,他們凡是和女皇在一起,不論白天還是夜晚,都會大吹只有儘快接回李顯,才能收取天下的枕邊之風。

  於是在某一天的某個夜晚某個女皇被激情迷惑得難以自抑的時刻,她終於答應了那兩個纏繞在她衰老身體上的兩個精光的男人。說,好吧,就讓顯回來吧。

  儘管如此,張氏兄弟還是怕夜長夢多,怕武三思眼淚漣漣地在他姑母的耳邊鼓噪幾句,女皇就會改變了主意,毀了他們的前程。於是他們又百般妖嬈地逼迫著那個沉醉的女皇將決心變成一紙詔書。甚至張易之不惜當即就蹬上褲子,星夜去找婉兒。

  那時候張易之已經不怕婉兒了,他說,你和武大人的好日子也不會太久了吧。

  那麼你以為你們就會好久嗎?聖上的壽數就是你們的壽數,說不定你們還會非命於聖上的百年之前呢。別以為你們就能拿著這一紙詔書到狄仁傑那裡去邀功請賞,你難道看不出他們是怎麼看不起你們嗎?他們不過是利用你們罷了。

  你這個婊子!

  這是張易之這種柔媚的男人所能說出來的最解氣的話了。

  婉兒走進了女皇的寢殿。她在一種污濁的氣味中走向了女皇。她看見女皇已經睡眼迷離,但女皇看到婉兒後便為之一震。她什麼也沒有對婉兒說,只是抬起手臂,指了指已經備好筆墨紙硯的案台。

  婉兒沒有走到那案台前。婉兒依然站在斜靠在大床上的女皇的身邊。她輕聲問著武瞾,陛下真的決定了?奴婢是說,畢竟十四年來,陛下從不曾見過廬陵王,陛下怎麼能知道他變成什麼樣子了呢?

  那你是什麼意思?朕不知道他什麼樣子就不能讓他回來嗎?武瞾這樣說著,就從她的床上坐了起來。她原本蓋起的衣襟鬆散了開來,露出了那兩個耷拉在胸前的乾癟的乳防。婉兒突然覺得很難過,她不想再跟女皇做對了。她想顯就是應該回來了。

  婉兒慢慢走到案台前。她拿起了筆,準備把女皇恩准廬陵王返朝的詔書寫出來。就在婉兒準備下筆前,倒是女皇猶豫了。

  婉兒也許你說得對,朕是該為自己留一點餘地。說吧,你的意思是什麼?

  奴婢是想這樣寫,陛下念及廬陵王有病在身,特許他返回神都治療。奴婢是想待廬陵王返回,陛下與他見面之後,再議複立之事也為時不晚。反正廬陵王也回來了,陛下還怕不能把太子的位子給他嗎?

  好吧,就依你的意思吧。

  待婉兒把詔令寫好,女皇便密傳兵部職方員外郎徐彥伯。女皇說朕要秘密把顯接回來。

  於是武則天的秘密使者徐彥伯火速趕來。女皇在那次午夜的秘密會見中幾乎一言未發,她只是讓婉兒宣讀了那份墨蹟未乾的詔書,徐彥伯的人馬就星夜啟程了。

  一切進行得如此之快。幾乎是轉瞬之間,顯就會從那幾千裡外回家了。

  如此,張氏兄弟向他們的新朋友狄仁傑和吉頊交上了一份滿意的答卷。唯有張氏兄弟在他們與女皇的盪氣迴腸之後,真正把人們嚮往已久的理想落到了實處,變成了現實。所以在廬陵王切實返回朝廷的這個行動中,張氏兄弟確實是功不可沒的。

  他們以為單單是憑此,他們在未來廬陵王返回並複立為太子的朝廷中就可以恃才傲物。他們想得還是太簡單了。他們不論怎樣地為政治做出巨大的貢獻,他們依然是聖上的面首。那是他們當人頭落地時也沒有想明白的。

  就這樣,徐彥伯的人馬踏上了遙遙路途。婉兒回到文史館。

  她發現果然武三思並沒有睡,他還一直等著她。武三思甚至又把冰冷的婉兒摟抱在了他溫暖的能消融一切的懷抱中,他所期盼的是什麼呢?

  而多年來憑著婉兒在女皇身邊工作的經驗,婉兒諳知了她對這一類事情所應當採取的態度。那是女皇的秘密。而女皇的秘密自然也就是婉兒的秘密。很多年來婉兒一直嚴格恪守著她的這一份在女皇身邊工作的原則。後來這甚至成為了婉兒的一種生存的狀態。所以女皇信任她。所以女皇在知道她可能繼續回到武三思床上的情況下,也並沒有提醒婉兒要保密。

  武三思料定女皇那邊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否則半夜三更聖上不會派張易之跑到文史館來找婉兒。而婉兒只是說,是張氏兄弟的一些事情。他一邊問著一邊讓婉兒感覺到他是怎樣地需要她。大人說呢?婉兒也不得不應和著武三思的激情,一種在劫難逃的感覺。他們都強烈地欲望著對方,而那個對武三思來說也至關重要的朝廷秘密,就這樣在他們的一番風流雲雨中逃之夭夭了。

  婉兒儘管對接回廬陵王的事情始終嚴守,但是她又反復地向武三思滲透未來朝廷可能會發生的變化。她抓住一切時機,不停地向他灌輸:聖上老了,王朝遲早是大唐的。聖上已經時常提到廬陵王了。武三思到底是沒有真的瞭解婉兒。他既看不到婉兒的重情重義,也根本就無法理解婉兒的那一份高妙的韜晦。所以他憤怒。他說王朝只能是武家的,千秋萬代。於是婉兒就會再度重申,一個人只有審時度勢,明察秋毫,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不能以己之心,度聖上之腹。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我真的不懂了,聖上真的要傳位於東宮了嗎?可她是一直怨恨李旦的。

  難道大唐就只剩下李旦這一個兒子了嗎?

  聖上不會讓廬陵王回來的,那就等於是承認她錯了,聖上怎麼會承認她錯了呢?

  但是顯畢竟是她親生的兒子,而且是朝野上下都滿懷期待的。

  不過是李唐的幾個老臣罷了,就像是終日在聖上耳邊嗡嗡叫的蒼蠅。他們怎麼能代表朝野呢?我從沒聽說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