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秋天死於冬季 | 上頁 下頁 | |
九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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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麼能毫無顧忌地就委身於那些自己不愛的男人呢? 於是青岡更加敬佩那個法國女作家杜拉斯。她還曾經為她的八十歲的行雲流水而感慨謳歌。她無法想像一個女人八十歲的時候還能有愛情。那愛情又是由什麼來承載的呢?難道還有激情?即或激情也只能是行將就木的激情。那最後的。男人和女人顫顫巍巍的撕扯。 那個年輕的雅安就是她真愛的那種男人嗎?一個一文不名的男人,僅僅是因為他崇拜杜拉斯? 如果雅安的照片最終沒有公之於眾,那麼那個年輕的男人將會永遠被懸掛在青岡心中的那個神秘的光環中。但是青岡看到了。那個雅安。被杜拉斯愛的也愛杜拉斯的那個法國男人。那、是種典型的法國小男人。那麼纏綿的,甚至猥瑣,青岡看到了。於是青岡覺得被欺騙。被杜拉斯、小說中的那個雅安所欺騙。原來小說家就是這樣去騙人。把醜陋的說成是美好的。於是青岡在杜拉斯的小說中也看到了自己。自己的那種杜撰和騙人術。 她自己小說中的那些男人難道不、是在欺世盜名?他們有那麼高尚嗎?有那麼充滿男性的陽剛和魅力嗎?當然雅安也有雅安的執著。他確乎是那麼瘋狂地愛著杜拉斯的文字,進而愛杜拉斯這個老女人。為了他的精神從此、能有所依託,雅安寧可搬來和杜拉斯同住,寧可,和他的精神的戀人物質地做愛,寧可,和一個、酗酒的滿臉可怕皺紋的老嫗朝夕相處同往同來。雅安便是自有了他的美德了。讓杜拉斯愛。但、是杜拉斯真的會愛上雅安那樣的男人嗎?或者她屈就了?因為她老了。不僅老了而且多病而且、慢慢失去了自理的能力所以她無從選擇。她一向那麼高傲那麼不可一世卻難逃自然法則她終於因此而喪失了選擇的能力,只有雅安了,她的生命的支撐和維繫…… 然而青岡身邊,卻連雅安這樣的年輕人都沒有。 那些詩人就那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心裡的生命的瞬間放著香氣放著毒液唯一的一次,她和查理。在海德堡的別墅中。她不知道和查理的那段交往是不是愛情,但是卻知道倘若沒有虹的插入,她或許根本就不會在乎那失而復得的戀情。是的她曾經在海德堡在查理的愛情中激情滿懷,甚至他們曾夜夜 做愛難捨難分,可是為什麼一旦她離開了海德堡,一切就仿佛突然不翼而飛?為什麼結束得那麼乾脆?為什麼她竟然沒有一絲的惆悵,甚至有一種解脫感?那一刻。她知道就在那一刻她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快快回家快快回到西江的懷抱中。這又說明了什麼?她也許根本就不愛查理?她和查理無非是逢場作戲?她真正愛的那個人只是西江?而她之所以要那樣做,其實僅僅是為了向虹挑戰? 青岡站在穿衣鏡前看著自己。她突然覺得自己這個晚上很美。美的儀容。她甚至還能像年輕人那樣在鏡子前搔首弄姿,為了勾引男人?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是實在不知羞恥。 她身上的那條長裙對她來說竟依然那麼得體優雅。她行走或轉圈的時候,長裙便會隨之飄舞擺動,然後她就感覺到了那些男人的追逐的目光。 是的青岡依然風姿綽約。只是無論她怎樣的優雅怎樣地被他人所稱道卻從來得不到西江的讚美。西江對青岡的欣賞從來惜墨如金。以至於青岡都不知道西江到底是不是欣賞她了。只有一次她聽到西江輕描淡寫地表示了對青岡身上飄溢的香水味道的不滿。他說為什麼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從來不這樣?青岡那時候已經拉開了房門。她就站在那裡。看著西江。然後飄然離去。那一刻她的心裡是快樂的。 青岡很快就出現在了客人們面前。 她從樓梯上下來。她高傲地昂著頭。臉上是那種令人迷惑(或者令人想入非非)的似有似無的笑容。她戴著西江送她的那條水晶項鍊。黑色的晚禮服也是專門定做的。她就這樣既雍容華貴又光彩照人地來到西江身邊。她挽著西江的手臂緩緩行走。她對西江的所有同事親切點頭微笑寒暄,就好像在她和西江中間從沒有發生過任何不愉快。 外文系的教師們果然紛至遝來。大家已經習慣了這個每年的例會,所以他們不僅會穿上稍嫌誇張的盛裝,還會帶來各種禮品,儼然外國的那一套禮儀,非常時髦。 看著西江同事一個個春風得意的樣子,青岡不由得一陣心寒。因為她突然想到了虹,想到在外文系的這些同仁中,唯有虹一個人再也不能來了。青岡想到這些的時候不禁黯然神傷。青岡也是在黯然神傷的這一刻下意識地扭轉頭看了一眼西江。而西江在那一刻剛好正興致勃勃地和一位女同事講著外語的笑話,轟然地一片大笑,青岡不禁搖頭。顯然虹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了,這就是男人。換了江山也就換了美人。那些西江的新的崇拜者得到邀請後一個個受寵若驚。她們是那麼不知羞恥地圍在這位風流才子身邊,唯恐她們不在西江的關注範圍之內。 是啊,可憐的虹。青岡想。 虹一無所有,卻為她的兒子留下可觀遺產。總之虹享受不到彼爾的財產了,她沒有那個命,於是就只能把這個她未曾盡情使用的權力交給了腹中的孩子。那個孩子可能至今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究竟是誰。因為虹臨死以前曾對青岡坦白,她說她也不確定。就那樣那個本來等待著虹去撫養的孩子卻被她拋棄了。她不僅拋棄了她的孩子,也拋棄了她自己 於是一種時過境遷的悲哀油然而生。 在這樣的時刻,懷念虹的,大概只有青岡。 樓下的客廳裡可謂琳琅滿目。各種酒水冷餐應有盡有,一派喧嘩景象。 客廳終於被利用上了,青岡想,西江可以滿意了吧?然後就是穿行其中的形形色色的客人。熟悉與不熟悉的。愛西江或者恨西江的。間或也會有遲到的客人不斷到來。門鈴聲響起。然後爭先恐後去開門。然後就是一片大呼小叫,好像一百年不曾見面(其實他們下 午才剛剛各自騎著破自行車分手),甚至做出擁抱或親吻的姿態,也完全是外國的那一套做派 。自然他們的談話就更是附庸風雅,其中一定要夾雜著英語法語德語西班牙語一類的詞匯。 伴隨著這些混雜語言的還有到處不停地聳肩,以及那遍地皆是的「嗯哼」,第二個發音跳上去,處理成升調。 青岡看著這些就如同在看一場真正的表演。如此完美的做作和虛情假意,你可以一覽無餘地盡收眼底。不過青岡知道,這些對於眼下這個豐富多彩的酒會還遠遠不夠。演員們無論怎樣表演依然是平庸的。青岡當然不能滿足於酒會的表面熱鬧,她相信由她精心構制的那個驚心動魄的高潮就要到來了。 客廳裡的人越來越擁擠。西江低聲問著青岡,你發出的邀請是不是太多了? 都是按照你的意思。你覺得有你不想見到的人也來了嗎? 幸好咱們家還有院子。 不過已經是冬天了。院子裡不僅蕭瑟枯萎,而且寒氣逼人,不會有人去那裡的。 我好像看見了彩燈? 是我特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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