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秋天死於冬季 | 上頁 下頁
八二


  服務員送進來新沏的茶水。

  彼爾在青岡對面的沙發上繼續講述他為什麼非要娶虹為妻。他說那一刻他覺得虹是那麼聰明甚至狡詐地洞察了他的一切,特別是穿透了他對青岡的那麼迷惘而美好的夢想。

  後來他又在白楊林中聽了虹的故事。他說如果你聽了那個悲情的故事你就會知道虹為什麼是不能拒絕的了,所以我被繳械了。

  可是虹欺騙了你。這是青岡想要說的卻終於沒有說出來的話。是的她不想讓自己在一個誠懇的男人面前成為一個卑鄙的告密者(儘管她想要說出的都是事實),她懼怕那種形象,也不願承擔揭穿謊言的那個沉重的負擔。她要潔身自好,高風亮節,而且以她眼下的名譽和地位,為什麼要和一個女學生爭來爭去的?她知道那會有失身份,哪怕西江並不覺得他和女學生的那種肮髒關係是有失身份的。

  青岡只是旁敲側擊。她覺得在這個問題上她首先應該和彼爾達成共識進而結為同盟。是的他們同為受害者。他們本來就應聯合起來共同抵抗。但是她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彼爾被欺騙了。她覺得以彼爾這樣的聰明又何嘗覺察不出自己的被欺騙呢?所以青岡不去煽動彼爾的仇恨。因為她已經意識到了,彼爾單獨把她請到這遠郊的良辰美景之中,這本身就是一種反抗了。彼爾是清醒的。

  就這樣此時此刻。她和彼爾。在西江和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們如此溫馨地單獨相處。有美酒和咖啡。還有不期而至的頭疼。因頭疼而至的溫存與關切。這難道不是反抗嗎?這樣的反抗甚至是致命的。那是青岡離開了彼爾的高爾夫球場後才覺悟到的。是的,很可能彼爾真正想要的並不是他夢中的那個女人,而僅僅是西江的那個老婆。這個年輕人就是想通過青岡的軟弱和被征服來報復西江。他如願以償了。青岡甚至愛上了彼爾。後來一想到這些青岡就不禁不寒而慄。

  於是青岡站起來說我不能不走了。但是突然的一陣眩暈又讓青岡不得不緊緊抓住了彼爾的胳膊。青岡說,扶住我。然後她便開始醉眼迷離地問著彼爾我是不是喝得太多了?

  我很彷徨。我不是不愛西江,也不是不喜歡虹。否則我怎麼會把她帶到德國的海德堡?我只是一直不知道該怎樣討回公道?我去討那樣的公道會不會被人們嘲笑呢?我?一個成熟的作家?去和一個女學生計較一日之短長?不。但是就忍氣吞聲?彼爾你真的很好。帶我到這裡來。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是吧?只屬￿我們的。是的我喜歡這裡。也喜歡你。不不,我是說,也喜歡男人的這種粗暴的不由分說的方式。是的我累了。這裡真美。為什麼不帶虹來?我真是那個最後的夢想嗎?不不不,我不值得,或者,我們回家吧?

  彼爾把青岡的棕色披肩裹在她身上。這一切都是彼爾獨立去做的,青岡只是站在那裡,任憑彼爾的溫情。彼爾說畢竟已是深秋。在彼爾的環繞中青岡突然地某種衝動。她覺得她或者應該借勢倒在彼爾懷中,她想虹一定就是那樣做的。在外省的那個暴風雨的夜晚虹依偎在了西江的懷抱中。那麼在彼爾說起的那片白楊林中,虹是不是也就是這樣征服了這個年輕人?

  在彼爾如此坦誠的關切中。青岡想或者真的已經到了應該發生什麼的時候了?她或者也等待也期盼。那個恰到好處的時刻,當水到渠成……但是沒有。

  什麼也沒有。

  彼爾只是為青岡裹緊了披肩。只是裹緊了她。然後他們就在服務員的簇擁下離開了俱樂部,離開了那座美麗的房子。青岡一如女皇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彼爾則如同保鏢忠心耿耿地緊跟在她的身後。青岡突然覺得這種形式簡直太可笑了。她算什麼?她的驕矜無比和傲慢失態難道不都是彼爾一手為她打造的嗎?

  他們一行便這樣氣宇軒昂地來到彼爾的汽車前。

  這一次,面對服務生打開的後門,青岡遲疑了一下,然後便選擇了坐在彼爾身邊的位子上。她說後面頭暈,看不見風景。她還說既然她和彼爾已經成為了朋友。他們在駕駛和副駕駛的位子上分頭坐好。緊接著汽車便在眾目睽睽之下駛離了那座漂亮的房子。在汽車啟動的那一刻,青岡的思緒中竟閃過了些許感傷,難道她不願回自己的家?

  雖然已是秋季,但黃昏卻依然能夠長久地堅持它寧靜的輝煌。彼爾說他想帶青岡參觀他的領地,在黃昏中,您將能看到無邊無際的綠色原野,那疊翠起伏的高爾夫球場。青岡沒有拒絕彼爾的這個提議。因為直覺告訴她一切可能還沒有結束,所以她依舊等待。

  青岡看到的浩瀚綠色確實令她驚歎不已。一種異樣迷戀的感情。在彼爾身邊。她不禁感歎,說落日真美。

  然後青岡就看到了那片煙波浩淼的大湖。湖水將淒迷的暮山紫色完全地吸食到它平靜的湖面上。湖水於是變得斑斕。那是種令人震撼的美。青岡感動的目光證明了大自然的魅力。

  彼爾仿佛洞察了一切。就在青岡想要停車的時候,汽車就自然而然地停了下來,停在了那片美麗的湖畔。而當汽車剛剛停下,一種訴說著激情和悲傷的長笛聲就從汽車的四壁響起,那麼委婉而憂鬱的。如泣如訴的。夾帶著演奏者的呼吸與換氣的。不。青岡四處尋找。那音樂來自何方?那天籟之聲?青岡突然恐懼。好像被洞穿了靈魂。不再有隱秘。也不再有被壓抑的由衷。誰會知道她喜歡長笛?不。而彼爾卻指著窗外的暮色,問她,喜歡嗎?

  那是蘭波。我知道那是他。青岡說蘭波是世界上最優秀的長笛手。你聽他不是在演奏,而是在宣洩愛情。那麼你也喜歡長笛?不不你不用回答,也不要說那是為了我。真是美妙極了不是嗎?我們不是在汽車裡嗎?卻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的音箱中?在這裡聽蘭波實在太奢侈了。哦,不不,你的一切都是奢侈的你們的生活中只有奢侈,你們是和我們完全不同的人,但無論如何,蘭波是可以穿透階級陣線的,聽吧,這一切確實令人感動。那個蘭波。還伴隨著這湖邊落日……

  青岡怎樣也不會想到,給了她如此美好感覺的那個男人竟是彼爾。

  一個可以做她的兒子的男人,一個,她丈夫的情人的丈夫。她覺得這一切簡直是莫大的諷刺。可是,她又是怎樣墜落到這個陷阱中的?她是被別人傷害的?還是在傷害著別人?

  但畢竟這一刻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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