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漫隨流水 | 上頁 下頁
四〇


  她便這樣推開了北上的門,讓自己突兀地出現在北上的燈光下。那燈光她早就看到了。從那扇虛掩的房門裡流瀉出來。所以她無需敲門,也無需等待房間裡的那個人說,進來。是的沒有人說過進來她就進來了。那是她自己夢寐以求的。她懷著滿腔的萌動推開門走進來。她可能也曾惶惑也曾不知所措,但這一次勇氣終於戰勝了她的猶疑。儘管她並不知道北上會怎樣對待她,或者會叫她出去,甚至趕走她。但是她沒有遲疑她還是推開了那扇門……

  房門卻忽然從裡面拉開了。將房間裡的所有明亮像流水一樣地放了出來。始終在黑暗中的沈蕭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她什麼也看不到了,甚至看不到站在亮如白晝的午夜中的北上。

  沈蕭沒有想到她會被一把抓進去。像被劫持了一般,她恍然迷失了方向。她更沒有想到北上返身鎖上了門,然後就把她扔到了床上。

  那是種怎樣的氣息,她被迷亂了。在這突如其來的一連串動作之後,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劫後餘生。但是卻一切的忽然寂靜了下來。停止了。一切都停止了。就那樣,對峙著。北上的目光。還有她的。他們的。目光中那被壓抑著的喘息聲。

  他們就這樣僵持著。在那個亮如白晝的午夜中。就如同被咒語擊中了一般,他們都不再能動,更不知該怎樣擺脫眼下的尷尬。他們就那樣久久地對視著,在那一刻,雕像一般的凝固與永恆,只剩下目光是有生命的。

  那麼,那麼那一切是什麼呢?

  在僵持中沈蕭首先打破了沉默,麥穗她,睡夢裡都在哭……

  莫名其妙的北上大怒,那麼是她叫你來的?你不覺得,她已經被寵壞了嗎?

  便是這樣的一來一往,便立刻改變了他們心的方向。那是他們的本意嗎?說那個被寵壞了的他們之間的麥穗?那是他們真正想要說的嗎?那一片朦朧的又如黑夜般凝重的初衷,就那樣被關於麥穗的惡言惡語淹沒了。其實他們都明白,暗夜中他們這麼艱辛地走到一起並不是為了說麥穗。是的那不是他們想要說的話,更不是他們想要成為的狀態。

  但是他們已沒有退路,他們的目光中也不再有溫情。

  是的,沈蕭說,她是你妹妹。她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你不能丟下她。

  你覺得這是個能拯救別人的時代嗎?北上冰冷的神情。

  但你不能連親情都不顧及。

  如果你就是想來說這些,那麼你可以走了。

  我們聽說,學校並沒有要求你們下鄉。

  遲早的,為什麼要等著被趕走。

  是怕了。你害怕眼前的這一切,現在輪到了你。但是想一想有多少人在承受?而我們是怎樣過來的?是選擇求生還是求死?或者像你這樣選擇逃避?你知道你是有責任的嗎?一個男人,你不能就這樣做一名逃兵……

  狠狠地一記耳光。在沈蕭的耳朵裡炸響。火辣辣的疼痛,卻驀地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感。她只是看著北上看著北上,她甚至沒有去觸摸被打疼了的那張烙上北上手印的臉。

  北上扭轉身,你,走吧。

  可是,我還是要說。北上你可以走,但一定帶上麥穗。沈蕭從北上的床上下來,竟然不顧一切地跪在了北上的腳下。你可以走,但帶上麥穗,帶上我。我們都沒有親人了,我們只有你……

  沈蕭這樣說著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面,她甚至抱住了北上的雙腿。

  或許將來……不不,你起來。北上抓住沈蕭的手臂把她拉起來。你不要這樣。你以為這樣就能解決問題嗎?多少「地富反壞右」就這樣跪在我腳下,但你怎麼能這樣呢?讓我蔑視。北上的態度慢慢和緩。誰也不知道鄉下會是怎樣的狀況。肯定比想像的苦更苦。留在衛城至少還能遮風避雨。你們怎麼能受得了風餐露宿,與牛羊為伍?

  你已經在收拾行李?不……

  北上堅決地打開了門,所以,何苦呢?

  沈蕭難過地站在門口。她知道這就意味著要和北上分手了。她儘管懵懂,卻也知道北上的「何苦」意味了什麼。她轉身。背對著北上。那種生離死別般的傷痛。眼淚流下來。她的抽泣的背影。她只能那樣默默離開,不回頭也不留戀。她再度進入那無邊的黑暗。走廊上。那麼淒清的冰冷。她知道從此真的要失去北上了。在這個房子裡這座城市中,從此就再也看不到北上了。他們才剛剛親近起來,哪怕是,那麼扭曲的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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