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朗園 | 上頁 下頁 | |
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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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看著這一條條新聞心驚肉跳。覃不得不承認直到此刻她才真正認識了她的母親。只是覺得母親一點也不像那個曾叱吒風雲的金融女寡頭。她無法把這個只知讀書的母親同那個終日搗騰金錢的女人聯繫起來。除此之外,覃在那些敵偽時代的報紙上還讀到了一則關於森博士與薩妮女士訂婚的消息。那消息中稱森博士曾是父親同美國人合辦的美和銀行的合夥人,但後來,此人蹤跡全無,顯然離開了這個城市。 覃心情起伏。她不知該怎樣對母親提起這些。或者,她也許什麼都不該說,既不說老爺,也不說S·森,甚至連母親自己的歷史也不說。覃在雜亂無章的震驚中回到了朗園。在推開鐵門的時候,正碰上向外走的殷阿姨。 殷阿姨,你又去醫院? 覃,你回來了? 蕭伯伯怎麼樣了? 安上那個心臟起搏器好多了,可他還是說呼吸有些費力。 覃去握了握殷阿姨手。覃覺出殷的手冰涼而僵硬,她的臉也很憔悴,覃說,殷阿姨你不要太難過了。殷的眼眶裡已浸滿淚水,點點頭後便走了。她同向裡走的覃擦肩而過。但像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殷又停住了腳步,她扭頭問覃,萍萍是不是去找過你?是的,她來過,我想請她到我們公司裡來,但是她卻不願意。 她已經二十多歲了,你知道嗎?我很擔心她。 我想,萍萍可能會慢慢懂事的。 她和這個家裡的人誰都不親。她恨這座房子裡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我。 殷阿姨,我會想辦法幫助她的。 幫幫她吧,覃,你是好女孩兒,我只有萍萍這一個女兒,也許,我和萍萍就不該住到朗園來,還有,你聽說了嗎,小陽就要回來了,蕭東方又這樣,我心裡真的是很亂。 然後殷悻悻而去。 覃覺得這個住在二樓的女人真不幸。她總是背著那麼沉重的十字架,像受難的基督一樣要為這家中的每一個人承擔罪惡和苦難。沒有人能幫助她。是她自己選擇了這樣一條受難的路。她是個辛酸的女人,也許真的就像她自己說的,這是命中註定的。 然後覃回到了她自己的家。她搬過椅子來坐在了母親的對面,等著坐在搖椅上的母親合上她手中那本書。覃知道那本書的名字叫作。《傲慢與偏見》。那是英國女貴族奧斯汀小姐寫的一本書。那書母親已經讀過十幾遍了,卻依然百看不厭。母親說,到了她這樣的年紀,是已經不適宜再讀。《簡·愛》或者是《少年維特之煩惱》那樣感傷的書了。而奧斯汀則使她在幽默與機智的遊戲中倍感愉悅。 覃就那樣看著母親。有幾次話到嘴邊,但她想了想還是什麼也沒說。 母親問,你這孩子怎麼啦? 媽媽,你這麼老了,沒想過為自己寫一部回憶錄嗎? 我有什麼好寫的? 一些有歷史的人都在寫。 可不是什麼歷史都值得寫的。 但你至少做過朗園的女主人。 不,不必寫。母親回答得斬釘截鐵。然後她推開覃。她說,你去吃飯吧,別這麼神神經經地。說完母親又翻開了她的奧斯汀。 沒有人到監獄中去接蕭小陽。他是坐著出租車自己回家的。那是一輛皇冠。這是蕭小陽一貫的作派。他就是坐出租也要最好的。 蕭小陽在一樓的樓梯口看見覃時,得意地笑了笑說。覃,你看,兩年過去,又是一條好漢,我又回朗園來了。你是不是覺得很不幸?然後他順著樓梯向上走。他走到半樓的拐角處停下來。他又說:聽說這兩年我不在,我二哥挪用了我公司裡的款子為你開公司,別以為這事我不知道。可是覃你得記住,那可是貸款,是高息的貸款,我犯不上為了你花我的錢,從現在起一年之後,聽清了嗎,我給你一年的時間,到時候你必須連本帶息把所有我二哥用在你身上的錢還給我。那是我的錢,是我用髒心爛肺坑蒙拐騙賺來的,那錢的所有權是我的,誰也沒有權力任意支配。對了,還有,覃,你能告訴我那個嵇林靜出國的錢是不是也是我的?我二哥活生生把他老婆送出國也真是用心良苦哇,你領他的情嗎? 覃站在樓下抬著頭看著那個滿嘴胡言亂語的蕭小陽。覃想這可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漂亮的壞蛋,他白白生得儀錶堂堂了。覃等著蕭小陽繼續說。直到蕭小陽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的時候,覃才聲音很低地說,小陽你不用把話說得那麼難聽。你我誰也不欠誰的,你用不著把誰都當成敵人。我並不知道辦公司的錢是誰的,如果真是你的,我寧可把公司賣出去,也會把錢還你的。 是嗎?這我就放心了。那你就把你的「四季」賣給我吧。我會給它起個新名字叫「太陽」,這是我在鐵窗裡就想好的,我已覬覦良久。 蕭小陽大笑著向樓上走去,在樓梯上踩出有節律的響聲。很多年來,覃分得清蕭家每一個人上樓時的聲音,包括薛阿婆的無聲無息貓一樣輕的步履。蕭小陽上樓的腳步聲使覃很震驚。覃想她又要在深更半夜聽這個醉醺醺的男人沉重而有節律的腳步聲了。那聲音總是將覃驚醒,然後覃就總是再也睡不著了,失眠,熬著慢慢的長夜。 覃聽見薛阿婆即刻慌裡慌張地跑下來,在半樓的餐廳裡煎炒烹炸起來,侍候這個剛從監獄裡出來的小少爺。覃覺得蕭小陽這種惡少的生活真是很無聊。緊接著,萍萍推開大門走了進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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