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高陽公主 | 上頁 下頁
四十七


  皇親國戚們痛痛快快地發洩了他們對朝廷的忿恨之後作鳥獸散。他們只留下了一個高陽公主全家不能離開長安的結論,但他們誰也沒有費神去為高陽想過,用何種理由才能不離開京城。

  房遺愛在聚會之後覺得一無所獲。說堆昏話有什麼用,他可不敢違抗朝廷,還是打點行裝到房州去當刺史吧。

  房遺愛在深更半夜被奴婢們推醒。懵懵懂懂之間他睜開眼,看見有個黑色人影就坐在他床對面的木椅上。他的心怦怦地跳個不停。

  終於聽到那黑影中的女人說話。是公主的聲音。

  高陽說,我思前想後,我想我們不離開長安的唯一辦法,就是繼續和房遺直鬥。

  高陽從黑暗中站起來,蔑視地走近房遺愛,她滿臉不屑地對他說,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恨我的父皇。這就是我為什麼把嫁給你這種人當作我一生的悲哀和痛苦。我們只有證實了他真的有罪,才能證明我們的無辜。我們也才能最終解脫,倖免一死。

  可是,可是房遺直不是已經定罪了嗎?否則他就不會被發配了。

  那罪名遠遠不夠。高陽公主惡狠狠地說。她的臉被掩在暗影裡。但卻聽得見她從牙縫裡擠出的那一個一個的字:我要他死!

  不,不高陽,不要。房遺愛怯怯地說。他儘管膽小怯懦,但他還是繼續說,算了吧,高陽,你已經把他從禮部尚書的高位上拽下來了。夠了。真的,夠了。

  你不恨他?不恨他侵吞了你的財產?

  我恨他。當然恨他。可他到底是我哥哥。他已經受到懲罰了。

  難道你願意離開京城到那個房州做個小刺史嗎?

  不。

  難道你就心甘情願給你的哥哥當陪綁嗎?

  不。

  難道在這場你們房家的災難中,你真的有什麼過錯嗎?

  不——

  不?不你為什麼還要去管什麼你的哥哥。你難道看不出正是你的哥哥在把你帶入深淵嗎?在這滅頂之災中你難道就看不出是我在救你嗎?

  你知道什麼?你不過是一個白癡。你沒有感覺。你看不出也不會想到……怎麼回事?房遺愛緊張地問著。

  多少年來,我一直瞞著你。我瞞著你是因為我怕傷害了你。

  你只知道在我的生活裡有辯機,你不知道還有個房遺直。你是那麼輕信他。你知道在我嫁到你們房家沒幾天,他就跑到我的房間強暴了我嗎?

  什麼,你都說些什麼呀?

  你還沒有聽清楚?在我剛剛來到你們房家的那段日子裡,你還記得嗎?他總是把你安撫在西院。他卻在深更半夜來找我。是他要了我的初夜。因為有了他我才更加厭惡你。為了躲避他,我才去找了辯機。十多年來,他一直對我非禮,是因為他一直就沒有把你放在眼裡。把你當作猴一樣地耍來耍去,我一嫁給你他就讓你戴上了綠帽子……

  不!不!你不要說了。這不是真的。房遺愛絕望地蹲在床上。他抱住了腦袋。他覺得他的腦袋如雷擊了一般。他不敢亦不願相信他一向崇拜信任的哥哥竟也和高陽一道欺侮他、踐踏他。他喊叫著。他說不,你不要說了,那不是真的。

  難道你一定要看到證據嗎?好,我帶來了你想看到的東西。你看吧,你哥哥的內衣怎麼會一直在我這裡?還有這件袍子。這是他十幾年前穿過的那件,你還記得嗎?他從此就再沒有穿過這些衣服了,他把它們留給了我。還有這些珠寶,你們房家祖傳的珠寶。這內衣上的血印,是我第一次的血。這證據還不夠嗎?你還想護著他嗎?你還想陪著你那裝模作樣的哥哥一道完蛋嗎?

  高陽喧囂之後揚長而去。

  房遺愛像被一棒子打倒在地上。

  房遺愛坐在房遺直的對面。

  對於房遺愛的突然來訪,房遺直覺得十分驚訝。

  他已經做好了攜全家離開長安到山西赴任的一切準備。他馬上就要動身了。

  房遺愛坐在那裡,滿臉是淚。

  到底出了什麼事?你不要這樣。我們的命運並不在我們自己手中。這一點我記得父親早說過。房遺直平靜地說著。他也像高陽公主一樣,對房遺愛遇到變故後的那一副喪魂落魄的樣子很不滿。房遺直始終無法解釋他這個親兄弟為什麼突然到尚書省發難,以至釀成兩敗俱傷的惡果。他說,我們是愧對父親在天之靈的。我們是房家不孝的子孫。

  房遺愛哭得更傷心了。

  你到底是怎麼啦?你不至於因為要離開長安就難過成這個樣子吧?大丈夫四海為家。你要是沒有什麼事,我也想早點休息了。明天一早我就得上路。

  你走不了了。房遺愛終於開口說。

  怎麼啦?房遺直驟然間緊張了起來。他不得不警覺,近些天來事態的變化已使他成為驚弓之鳥。他知道以他目前的這處境,就是被拉出去殺了也不足為奇。

  我恨你。房遺愛流著淚說。我恨你,你知道嗎?你已經逃不掉了。明天朝廷就會來抓你。你犯的是死罪。你是罪有應得。我恨不能你死。恨不能你也落得個辯機和尚一樣的下場。

  你究竟是什麼意思?你給我滾出去!房遺直站了起來。他怒目而視。他本來不想撕破他們兄弟之間的那層表面的關係。包括他被房遺愛的一紙訴狀而罷黜了官職,他都沒有罵過他一個字。因為他知道遺愛是被高陽唆使的。而且房遺愛的被貶官被發配,也使遺直在心裡對他頓生可憐和同情。房遺愛夜半時分說出的那些惡狠狠的詛咒惹惱了他。幾乎從未有過的,一向謙謙君子的房遺直竟也破口大駡起來,都死到臨頭了,你還要把我怎樣?你我鷸蚌相爭,是想讓什麼人得利?你深更半夜地來,就是為了咒我死嗎?你還不覺得愧對死去的父親嗎?就為了你那個任性的老婆?這些年來她又給了你什麼?讓你一頂一頂地戴著那些綠帽子,難道你還嫌不夠嗎?咱們家倒黴就倒在那個皇家大公主的手裡了。你不僅給你的老婆當槍使,還給朝廷當槍使。那長孫正愁沒有殺你們的理由呢,你們倒好,自己送上去硬往刀口上撞。我可以去死。死不足惜。說吧,幹什麼來啦?你坐在那裡發什麼呆?沒事兒還不快滾蛋!

  房遺愛遲疑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向門外走。他對著站在房中央的遺直說,我們兄弟可能是真要生離死別了。我只想告訴你,也許等不到你走,朝廷就會來緝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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