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高陽公主 | 上頁 下頁
十五


  辯機輕輕地將公主放在了那鋪滿金色枯草的木床上。他為她蓋好了被子。他在她年輕美麗的額頭上輕輕地吻別。然後,他義無反顧地離開。他知道他從此再不會有女人了,只有綿長的思念伴著這大山。

  辯機在夜色中走出了他的草庵。

  他把自己藏了起來,他要在那片密林中舔去他自己身上心上的血和污濁。

  他知道他已經被毀了。就在這晝夜之間。他不知自己是否還能振作起來,他對他未來在這大山中的黯淡生活充滿了絕望。

  清晨,辯機在遙遠中聽到了馬蹄聲。

  他知道這是他們就要把他美麗的姑娘帶走了。

  高陽再沒有上過終南山。

  她離開了這裡。然而就從離開這裡的那一刻,她就開始拼命地想回到那山中去了。然而高陽卻遲遲未能成行。

  因為突然間的一場很大的雪。那雪鋪天蓋地下了三天又三夜。兩尺厚的大雪,堆積在長安城的大街小巷,自然也就封住了進山的路。

  她便這樣陷在憂傷中。淺淺的淡淡的,終日遙望著覆蓋著厚厚積雪的終南山。她並且莫名其妙地為辯機守節。自從回到家中,她從不讓房遺愛碰她的身子。

  此間房遺直也曾幾次求見,但也都被高陽公主回絕了。她覺得她已為這個讓她失望的傢伙傷透了心。她認為他是個懦弱的男人。她受不了曾和他有過的那種處處小心遮遮掩掩壓抑無望的生活。

  她只守著那場雪。

  守著她心裡的又一重愛。

  那場鋪天蓋地的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在這越來越冷的季節很難化掉。但高陽公主每天都等著。終南山的白色終於一天天變得淺淡。積雪融化,發出音樂般的流水聲,慢慢地,那山中蒼翠的松柏也從積雪中掙扎了出來。

  公主想,她一天也不能等了。她要找個藉口進山。

  就在這時,高陽意外地發現她每月必來的月經沒有來。她慌亂了起來。她知道不來月經就意味著開始孕育了另一個小小的生命。

  高陽記得她已經很久沒有同房遺愛在一起了。這中間有了辯機。後來她守身如玉。她沒有辦法弄清她腹中的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很快,她便開始覺出了心慌噁心,並開始時常地嘔吐。她甚至連眺望終南山的興致也沒有了。她心情沮喪,周身不舒服。她知道她確實是懷孕了。

  高陽想,她自從十五歲下嫁到房家,不知為什麼,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竟已有過三個男人。她小小的年紀。她找不到她真正想愛的男人。不停地陰差陽錯,直到這一天直到她終於有了孩子。她想在這三個男人中,唯有辯機是她最喜歡的,也是她最希望成為孩子父親的。但無論如何,她要在這長安城的房家大院中生兒育女,她就又離不開房遺愛。所以,她不去想這孩子究竟是誰的,姑且就把他當作是房遺愛的骨血。

  她需要房遺愛的幫助和掩護。因為她想上山。她想在身體最最不舒服的時候見到辯機,向他訴說。而這沒有房遺愛陪伴來掩人耳目,幾乎是根本不可能的。

  高陽很快將她懷孕的消息告訴了房遺愛。

  一番床笫之歡。

  房遺愛受寵若驚。這是他們從山上返回後的第一次。

  之後,高陽說了她想上山。

  房遺愛馬上懂了高陽的意思,他再不聰明也不至於猜不透高陽的心。

  他們心照不宣。

  高陽問,你幹嗎不問問我為什麼要與你同床?

  房遺愛一時語塞。

  高陽說,是因為我懷了孩子,是你們房家的骨肉。

  房遺愛再度受寵若驚,他甚至把高陽抱了起來。他興奮得顧不上去推敲這孩子是不是真是他們房家的後代。

  然後高陽委婉地暗示說,懷孕期間她怕是再不能與房遺愛同床了。

  房遺愛點頭後默默無語。他早已養成了對高陽唯唯諾諾的習慣。

  你怎麼啦?你是不是很喜歡淑兒?我看出來了。從山上回來後你就一直想著她,對嗎?我想把淑兒給你。就讓她做你的小妾吧。我會每晚差她睡到你的西院,侍候你,但她白天還要陪著我。怎麼樣?

  房遺愛又一次受寵若驚。他喜形於色。滿心的喜悅。他不停地謝著高陽。他說他明早就安排進山的事。他簡直不知道該怎樣討得高陽的歡心。

  就為了一個淑兒。

  房遺愛的要求並不高。

  為此他更是唯高陽之命是從。他便是在高陽的這打一打拉一拉既剝奪又給予的懷柔中,慢慢地批准了對高陽所應採取的那生活的方式。

  很快,高陽公主懷孕的消息傳遍了房家府邸。那幾日中,房府天天擺宴歡慶,宅院內一片喜氣洋洋。

  而在這喧囂與熱鬧之中,唯有一個人是冷靜的,也唯有他看出了這喜慶的可笑和虛偽。他確信高陽腹中的那個孩子不是房遺愛的。此人就是房遺直。他不想拆穿她。他也不能拆穿她。他只是對高陽的未來充滿了憂慮。

  結果,在幾天後的一個晚上,房遺直鼓足勇氣夜訪高陽。

  高陽正在讀著什麼?

  佛家的教義?

  高陽依然穿著一件很薄的絲衣。她因懷孕而變得脹大的乳房向下懸垂著,將那絲衣繃得緊緊的。

  高陽讀得很專注。

  那油燈的光亮。

  跳蕩不已的藍色的火焰。

  照著她。

  照著她那佛家的教義。

  她讀著。毫無希望地讀著。她竟對房遺直已走進她的臥室渾然不覺。直到他將他的黑色的影投在高陽的臉上投在那沉重的教義上……

  高陽驚懼地抬起頭。

  她看見了房遺直。

  然後高陽公主平靜地說,大公子,我們已經有很久沒見了,你一向可好?

  是的,我很好,公主可好?房遺直彬彬有禮。但是他相信他們未來的談話不會總是這樣溫文爾雅。

  我不好。我身體不舒服。整天想吐。你要我起床下地陪著你在這深更半夜聊天兒嗎?

  幸虧你今晚來了,否則明天遺愛就會送我到山上。那裡不像這長安,在那裡能吸到最新鮮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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