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八月末 | 上頁 下頁 | |
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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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那時的愛情也是碧藍的 伊終於可以不受困擾了。在深秋的海岸。遠遠地,地平線消失在翻滾的陰雲下。仿佛暗灰色的斑翳。模模糊糊的,那迷蒙的混沌。 伊裹著白色絲巾。在沙灘上飄蕩。難以抵禦的太平洋上的海風。她終於孤單了。那是她夢寐以求的。再沒有左鄰右舍的喧嘩,樓上樓下的響動。或許也沒有了,可以窺見的他人的隱秘。靜寂。在海的浪中。只剩下一種景象了。那千篇一律的不舍晝夜的,撞擊。永遠不變的浪湧。伊還是看到了遠方的燈塔。在昏暗的光裡。仿佛有歌聲飄起。在海面上。那麼遙遠。再普通不過的燈塔了,卻曾承載夢想。 伊,她從來不曾真的經歷過兇殺案,更沒有想過會發生在她身邊。被殺的人和殺人的人她都認識。這案件就像秋季的陰雨一般,始終環繞在她的腦海中。只要閉上眼睛她就能看到,那個滿身是血漬的姑娘。就站在伊的窗外。雨淋在她的身上。衣服緊貼在肌膚上。那血跡於是淡泊了下來,向下淌著,那夾帶著血的雨滴。她就站在伊的窗外。仿佛在乞求著什麼。但伊卻什麼也聽不到。她只記住了,那一刻窗外雨中的那張,扭曲而驚恐萬狀的臉。 伊一直覺得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當她功成名就的時候卻已年華老去。不,不單單是年華老去,而是幾近於行將就木的時刻,她才擁有了這座海邊的房子。這裡遠離城市,每天能看到大海波瀾。在海邊有這樣一處房舍,是伊過去不敢想的。現在卻踏踏實實地住進了「海岸家園」,從此每天憑欄遠眺。 為了每日在沙灘上漫步,伊為自己定制了各種飄逸的服裝。尤其那些能與海的不同色彩相搭配的絲巾,就更像是一道道彩虹,斑斕地排列在伊的衣櫥中。 是的,搬來海邊的時候伊就想到了,這裡的寂寞。她還知道只要搬來這裡,就意味著她將一年四季在此長住。她不像「海岸家園」的其他住戶,只把這裡當作夏天的房子。或者那些開車的人們,每天不辭勞苦地往返於城市和海邊。 伊赤著腳走在沙灘上。白色絲巾被海風拖起一道白色的飄曳。想著幾個月前這裡的熙熙攘攘。尤其週末的時候人們蜂擁而至,讓海灘變得嘈雜肮髒,甚而密不透風。那時候她真的很厭煩,以為這個喧囂的夏季不屬她。現在好了,海邊一片蕭瑟荒涼,有時候甚至一天也看不到一個人。伊反而有點懷念那炎熱的紛擾了,尤其當左鄰右舍的房子裡,再不會亮起午夜的燈光。 黃昏的風和黃昏的海浪。伊急急忙忙從廚房走出來。廚房的這扇門通向臨海的陽臺,而陽臺下的木棧道則直接伸向大海。這就是「海岸家園」的誘人之處,尤其沿海岸建造的這些房子,就像是建在海面上的宮殿。 伊合上了那本書。眼前晃動的只有疑惑。一個如此智慧的女人,何以為一個男人而失去了幾乎全部的自我?那麼就不是什麼女權主義者了,起碼不再是徹底的女權主義鬥士。 伊突然想讀一兩頁書,就順手從書架上拿到了這一本。她不記得這本書是什麼時候買的,更無從想像自己為什麼要把一本莫測高深的書帶回家。 伊讀書是因為她已經對書一無所知。或者她並不是為了讀書,只是為了等待書中的一個什麼人。她知道她等的那個人並不是她的情人。她怎麼可以用情人來形容他呢?不,她和她正在等的那個人素不相識。他只是他得以存在的一個載體。已經很多的夜晚,她等不到他。她想,為什麼要稱女人水性楊花?在愛情上無拘無束、瞬息萬變的明明是男人。 或者,她讀書是因為她覺得她對書是有責任的。她不想從書中看到什麼,或者她只想做出讀書的姿勢來。她對她讀到的文字一無所知。不過她只能做到這些了。她已經這樣做了幾十年。幾十年她確實讀了很多書。在那些崇尚閱讀和鄙薄閱讀的年代裡。而她能夠記下並銘刻於心的卻不過幾十行,所以讀書對於她很可能只是一種姿勢。 伊的腦子裡晃來晃去的,更多的是那些電影的影像。而那些影像又是由她的文字構成的,這就是她得以安身立命的工作。她的筆下不僅有影像,還有無限斑駁的色彩。然後是場景的描述,很短的句子,以及,簡潔的對話。這就是伊很多年來所做的,在儘量保持獨立性的同時,為那些電影製作人服務。 一個兇殺案。卻要承載淋漓盡致的人性。這要求太高了吧,在短短的九十分鐘內,說教?這個案件中將沒有壞人。有的只是冷酷的法律和溫暖的道德感。人性在愛情中悄然變異,抑或最終喪失殆盡。電影的名字,《八月末》。有限制性的,一個發生在海邊的故事。與伊合作的那位年輕導演,已經在國際上拿到過諸多獎項。 伊還記得他第一次走進她家。那個晚上,伊留他住在了樓下的客房。整個晚上他都在吸煙。只說了,故事只能發生在八月末。 為什麼非要,八月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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