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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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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良知作證 「總統先生沒有說錯。在座諸位中,確實,我跟丁女士的關係最為久遠。」牧師昂首望著遠處的天花板,不慌不忙地說,「然而這個話題卻不是那麼好談的,因為它跟那個令人窒息的年代聯為一體。」 會議室裡靜悄悄的,大家都望著牧師。 「當年從中國回來後,我當上了國務院中國事務顧問。諸位知道,這是接替謝偉思。儘管謝偉思後來並沒有因間諜罪被起訴,但不難想見,我在那個位置上承受壓力之大!」查爾斯略作停頓,顯出回首的神情,「當時的我,能怎麼辦?我在中國生活了四分之一個世紀,非常瞭解中國,有很多中國朋友,這是一筆財富,也是一大麻煩。如果我不想落得謝偉思的結局,我就得如履薄冰,格外小心謹慎,有時還必須做些違心的事。我必須承認,我不是一個特別堅強的人。我在中國屈從過蘇鳳麒,因為我有繼續當齊魯大學校長的願望;在戰俘營裡,我屈從於日本人的淫威,為了不被狼狗撕成碎片,爭取有點做體操和曬太陽的機會並能吃得飽些,我對任何一個日軍列兵都點頭哈腰;回到美國後,我仍然不得不屈從於某些勢力——今天的人們談到『白色恐怖』時,指的都是『麥卡錫主義』。其實早在那之前,白色恐怖已經初露端倪……」 胡佛聽著,臉色鐵青,好像真的「窒息」了。當年司法部未按他的意旨以「間諜罪」起訴謝偉思,也未按照他提供的名單逮捕那一長串被指為「共產黨嫌疑」的政府高官,凡此種種都深深激怒了他,也成為他跟總統和司法部長結怨的起因。現在,查爾斯這禿子居然陰陽怪氣含沙射影起來!「麥卡錫主義」是從一九五〇年二月開始的。「早在那之前」已經出現的「白色恐怖」指什麼?他媽的不就是指FBI和他胡佛嗎! 查爾斯連瞥都不瞥胡佛一眼,侃侃而談。聽起來,他早年在中國就開始做「違心的事」了,包括對蘇冠蘭和丁潔瓊做過的那些事…… 「蘇和丁,怎麼說呢?簡直是一對金童玉女,都那麼聰明,漂亮,出類拔萃!他們相愛乃至結為夫妻的話,堪稱天作之合!可是我……」查爾斯說著,神情黯淡,「我不僅有牧師身份,而且確實信神,相信上帝存在和末日審判。因此,在我年已七十,身體也很不好的今天,理應把一切說出來,對自己曾經有過的錯處和失誤,儘量做些彌補;對國家決策,也希望有點幫助。」 查爾斯說,丁潔瓊是一九四六年六月的一天在駕車離開阿拉摩斯返回伯克利途中,被Y基地特工部門和FBI聯手逮捕的。其實他們早就盯上她了。但丁是中國人,胡適先生任中國駐美大使期間對丁潔瓊的天陚和潛力有很高的期望,離任時還特別囑咐美國方面給予「關照」,因此事情處理起來比較複雜微妙。查爾斯就是在這種背景下,代表國務院參與「丁案」的。白宮還要求國務院「牽頭」,以便把事態保持在「外交層面」,避免可能出現的被動。 在跟亞倫·佩裡將軍商量之後,查爾斯決定:一,就現有證據看,丁跟羅森堡夫婦的情況很不一樣,因此不能公開逮捕和審判。在可以預見的將來,最佳選擇是讓她「失蹤」;二,讓拘禁中的丁生活比較優裕,有充分的閱讀條件,可以從事數學和理論物理研究——這種做法政治上比較有彈性,美國將來可以把這說成是軟禁,甚至說成是「隱居」。這樣做遲早會被證明對美國有利;三,丁是個天才,要繼續感化她,爭取讓她入籍美國;四,最好的、根本的辦法,也許是把丁的愛人蘇冠蘭也弄到美國來…… 「恰好我在國務院任職,又專管中國事務,具備某些條件。」查爾斯接著說,「我知道丁和蘇早在青年時代就把美國視為『天堂』,亟盼一起來美國留學和生活。我們在為他倆創造一種美好結局的同時,還可以為美國留住一位傑出的物理學家和增添一位優秀化學家……」 杜勒斯插話:「弄到美國來,怎麼『弄』啊?」 「我想先讓蘇以訪問學者身份來美國,隨後的事就好辦了。」查爾斯是一九四七年想出這麼個好主意的。他為此派了一位克拉克參贊專程到中國去。在這位克拉克看來,邀請一位叫蘇什麼的中國化學教授訪問美國,不是小菜一碟嗎?因此,他跟司徒雷登大使面談此事時完全沒有在意一位眉須皆白,面目冷峻,氣勢威嚴,能說一口流利英語的中國老人在座;他事後隱約憶起,在大使的禮節性介紹中,老人有中國政府的外交部顧問頭銜…… 「不巧,那老者正是蘇冠蘭的父親蘇鳳麒教授!」查爾斯搖頭歎息,「隨著國民黨政府和軍隊的極端腐敗,杜魯門總統憎惡和摒棄蔣介石的傾向越來越明顯,我的計劃因之越來越難於實現。好不容易挨到了一九四九年四月,我為此事再度派去的人剛到香港,南京就被中共軍隊佔領了。」 艾森豪威爾聽到這裡,微微一笑:「就是說,當時,您想讓丁蘇都在美國定居並共結良緣?」 「是的,總統先生。」 「您當證婚人?」 人們笑起來。 「好像是童話,不然就是夢話。」胡佛哼了一聲,不知是讚賞還是挖苦。 查爾斯瞥了FBI頭子一眼,有條不紊地往下說。丁潔瓊到美國後一直跟蘇冠蘭保持聯繫,可是從參加「曼哈頓工程」起,美國方面即以「保密」為由阻斷了她與蘇的正常通信,這給她造成了巨大痛苦。丁曾經這樣辯解:她給淩教授打電話,一個很大目的是想打聽蘇冠蘭的消息但是還沒談到這裡,電話就中斷了。她給蘇冠蘭寫信是為了排遣內心積鬱。這些信是無法投寄也無法帶出海關的。她過去就常寫這類信件;寫一封燒一封;現在這批信件的最終結局,也無非是攢在一起燒掉…… 查爾斯認為,丁的說法符合事實。「曼哈頓工程」安全部門專門派人調查過。「工程」期間丁到過的基地、公司和大學的特工和侍員都作證說,他們多次發現丁教授在所住房間裡書寫並焚燒什麼,可能是所寫的東西,壁爐裡的灰燼和偶爾發現的殘餘紙片上寫著的字跡確實很像是書信。查爾斯接著說,丁潔瓊「間諜嫌疑」的另一依據是給淩雲竹教授打的那個電話。但那個電話是從電話局打出的,有多名話務員和保安在場,而丁是知道他們的特工身份的;此外,丁也明白「隔音間」是絕對不隔音,尤其是不能防監聽的…… 「您說這些是什麼意思?」胡佛問。 「我的意思是,一切都是被我們逼出來的!」查爾斯擴大嗓門兒,「我傷害過少女時代的丁,對她一生所遭逢的痛苦和不幸負有責任;但是,我們國家更負有責任!」 會議室裡的人們屏氣靜息,仔細傾聽。 「既然我們邀請丁參加『曼哈頓工程』,我們就應該允許她像參加『工程』的千千萬萬英美科學家一樣自由離開阿拉摩斯;因為她是中國人,而中國是我們的盟國,所以我們還應該允許她回中國去,就像參加『工程』的英國科學家們戰後返回了英國一樣。」查爾斯牧師像佈道般侃侃而談,「可我們是怎麼做的?我們騙去丁的護照和駕照,然後對她實施綁架,接著是無限期的非法監禁!不錯,丁確實掌握著『曼哈頓工程』的一些機密——但這不是她造成的,而是我們造成的;不是她要求參加『曼哈頓工程』,是我們邀請她參加!我們造成了後果,卻捏造了罪名強加在一個無事女子頭上,這說得過去嗎?這是美國這樣一個泱泱大國應有的形象嗎?」 胡佛恢復了鐵青的臉色,但沒有說話。 在場的人們仍然都不吭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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