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揚 > 第二次握手 | 上頁 下頁 |
一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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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在美國,但亟盼回到祖國。我們也在為此努力。」 「太好了!」淩雲竹知道,周恩來其實已經「為此努力」了多年。 「雲竹,你是潔瓊的師長,從某種意義上說,你和素波還是她的長輩和親人。」周恩來專注地看著淩雲竹,「今後一段時間,請你協助我做好這個工作。我們一起努力爭取讓潔瓊早日歸來,尤其要保證她的平安歸來。」 「好的,總理。」 接著,在長達一年時間裡,淩雲竹直接協助周總理籌劃丁潔瓊教授歸國事宜,落實每個細節,一環緊扣一環;此中確實「歷盡種種艱險,衝破重重阻撓」,某些情節堪稱驚心動魄,很不容易,特別是周總理不容易。 十多天之前,終於「平安歸來」的丁潔瓊教授飛抵北京前夕,正在國外的周總理打電話給淩雲竹:「請你和素波代表我到機場迎接潔瓊,並向潔瓊說明這一點。國務院、科委和科學院也派人。告訴潔瓊,我回國之後,會儘早去看她。」 周恩來回到北京的當天晚上,淩雲竹便陪同他和鄧大姐一起前往賓館看望丁潔瓊教授。離開賓館後,周恩來邀淩雲竹同車返回市區,在西花廳又談到深夜。談話中周恩來沉吟道:「潔瓊的情緒似乎不夠好?」 「好像,是的。」淩雲竹知道,總理的感覺是準確的。 「為什麼?」 「不,不清楚。」淩雲竹搖頭,「她出國已經二十多年,而回來才幾天。很多事,我和素波還來不及跟她細談。」 「潔瓊有些什麼表示嗎?」 「她只說希望孤獨和安靜,不要安排採訪。」 「哦,」周恩來頷首。 「還有,她提到不要舉行歡迎儀式。」淩雲竹補充道,「我看,這跟她希望孤獨和安靜的想法是一致的……」 「你說了要開歡迎大會?」 「我說了有一千多人,或者更多。」 周恩來蹙起兩道濃眉,凝視某處角落,沉默了很久。回到西花廳後鄧大姐便走開了。辦公室非常安靜,簡直可以聽見兩人的心跳。這裡有單人沙發,但總理卻與淩雲竹並排坐在一張雙人沙發上,在教授右首落座。 「還是開個歡迎會吧,人數可以少些,少到最低限度。」周恩來終於開口了,「近來,我比較忙。雲竹,多多拜託你了。這一年你做了很多工作,希望能再為我分些憂……」 「都是我必須做和應該做的事情,總理。」淩雲竹瞅瞅寫字臺上堆積如山的公文,「有什麼事,你只管指示。」 「我們國家擁有一批優秀物理學家。」周恩來仍然凝視著某處角落,語氣緩慢,含著很深的感慨,「但是,當年直接參加過『曼哈頓工程』的,只有潔瓊一人……」 周恩來戛然而止。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淩雲竹卻覺得聽懂了他的全部意思。 「我們面臨很多困難。」周恩來停頓片刻,轉過臉來看著淩雲竹:「潔瓊的歸來,很不容易,我們務必珍惜……」 此後,辦公室裡又寂靜下來。深夜秋風蕭瑟,窗外傳來樹葉的沙沙聲。忽然,淩雲竹的右手背上感到一絲涼意,還有一種壓力。他定睛一看,原來是周恩來把左手按在他的右手背上。淩雲竹跟周公相識二十多年了,握手不下幾百次吧;但這樣的動作,如此的親近,還是第一次。周恩來的手闊大厚重,還總是透出一股熱流;但是,此刻…… 淩雲竹怔怔然注視著周恩來。而對方則又沉默下來,望著別處;良久,仿佛伴著一聲輕歎,自言自語似的,一字一頓道: 「兩年多了,一個回來的也沒有……」 什麼?總理說什麼了?淩雲竹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了。他認真想了想,斷定自己沒有聽錯。然而,什麼叫「兩年多了」?什麼叫「一個回來的也沒有」? 自一九五〇年以來,留學歐美的許多中國學者衝破阻力,克服困難,陸續回歸祖國。他們之中有很多優秀人才,甚至是著名科學家。這種回歸在整個五十年代的前期和中期形成高潮,不僅有力推動了新中國科學技術和高等教育事業的蓬勃發展,更向全世界展示了新政權可貴的凝聚力和中華民族偉大的向心力。 原中央研究院院士、原國家觀象臺台長趙久真一九四八年赴歐洲考察和採購觀測儀器,因國內時局變化而居留英國。他早在三十年代就是國際上知名的地震學家,四十年代又創立了「大氣圈物理過程數學模型」,引發了氣象預報科學的革命,推動了應用數學和計算技術的發展。一九五七年初趙久真決定歸國。這一年五月,他抵達香港。幾乎同時,淩雲竹受周總理委託赴香港迎接這位老朋友。按預定安排,趙久真在港講學一月之後將由淩雲竹陪同從羅湖海關入境返回大陸。但是,就在這個月開始發生了所謂「大風大浪」。趙久真在香港住了三個月,每天讀報紙,聽廣播,一聲不吭,之後默然離去,返回歐洲。淩雲竹到啟德機場為趙久真送行時,那情景只能用「相對無言」四字表述。不久,路透社等西方各大通訊社發佈了「國際地學權威趙久真博土在倫敦申請加入英籍」的消息。 確實,從那以後,前年春夏以後,兩年多了,留學歐美的中國學者,一個回歸中國大陸的也沒有!相反,他們之中很多人,可以說是絕大多數人,包括為祖國、為民族博得了巨大榮譽的諾貝爾獎獲得者,先後放棄中國國籍,加入了所在國國籍。在中國積貧積弱、滿目瘡痍、飽受列強欺淩宰割的漫長歲月裡,他們一直持中國護照,堅持做一個中國人;可是,現在…… 淩雲竹深感痛苦,但又無可奈何。比起趙久真來,他必須更加善於沉默,在很多問題上學會沉默,保持沉默——但是,沉默只是不能說話,不敢說話,並不等於無力辨別是非黑白。現在的他,明白周公的輕歎,明白周公的神情和周公的語言:「潔瓊的歸來,很不容易,我們務必珍惜……」 淩雲竹看看手錶,起身道:「很晚了,我先走吧,總理。請放心,我會做得盡可能好的。」 一周後,終於成功舉行了這個歡迎會。 潔瓊對歡迎會只提出一個「特殊」要求:希望播放帶歌詞的國歌,即播放大合唱《義勇軍進行曲》。 周恩來指示:好,就這樣辦。 淩雲竹明白,這不止是一個歡迎會,歡迎一位著名科學家、一名「高級知識分子」的歸來;它飽含了周恩來的苦心和深意,它是一種精神,一種宣示…… 周恩來洪亮的聲音打斷了淩雲竹的遐想:「朋友們,同志們,請大家跟我一起,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丁潔瓊教授!歡迎這位傑出的愛國者、世界第一流的物理學家,回歸偉大祖國,回到母親的溫暖懷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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