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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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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夜半槍聲 蘇冠蘭雙手抄在身後,一面低頭沉思,一面獨自漫步,不知不覺來到校園一隅。這裡靜僻異常,偶然能聽見斷斷續續的蟲吟;蜥蜴、蟾蜍、田鼠或蛇等小動物從草叢中穿過和秋風掠過樹梢時,有點窸窣聲響。一彎月亮躲在烏雲後面,偶爾灑下幾縷清輝;一條像鋪了霜似的石子路穿過樹林,蜿蜒通往前方…… 當小路接近盡頭時,L樓黑魆魆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眼前。蘇冠蘭不覺一怔,停下腳步。 朝鮮戰爭的爆發,使南京藥專的工作量突然成倍增長。每天從早到晚開會,研究加速新藥開發和支援製藥廠。生物製劑室的人員做了重新配備。疫苗組多數人和酵素組幾乎全體成員一律轉入抗生素組,加速研究戰爭亟須的抗生素類藥物的工業化生產。蘇冠蘭成天忙得頭昏眼花,直到深夜才有一點可供自己支配的時間。眼前就是這樣。出來遛遛,沐浴一番秋夜的如水清涼,簡直是難得的享受! 哧溜——一隻野物猛地撞著了蘇冠蘭的腳踝,可能是黃鼠狼或野貓吧。他嚇了一跳。緊接著,不遠處的樹梢上,一隻梟發出慘叫…… 蘇冠蘭現在看出自己這個「代理校長」的不稱職。竟然不知道這條石子路上連一盞路燈也沒有,不知道小路兩側和樓房四周的「夜景」如此可怕——玉菡經常獨自在L樓加班到深夜,真難想像這個瘦弱女人有著怎樣的膽量。 他心中忽然湧起愧疚之感:對「同事」就可以如此粗疏大意嗎?忽然,他瞥見L樓上仿佛有某種黯淡光澤閃了閃。莫非是玉菡,她又在加班?不,不會;他知道玉菡今天忽患急性腸胃炎,正住在附屬醫院呢。而且,夜間工作時實驗室的窗戶會通明透亮,不會是這樣……也許是看花了眼?且慢,怎麼又閃了一下?蘇冠蘭前行幾十步,揉揉眼眶,定睛細覷,沒錯,那是酵素組一間最大的實驗室,位於L樓「轉角」部二層。那光澤若隱若現,飄忽不定,不像白熾燈或熒光燈的光,也不像蠟燭或油燈;倒有點像螢火蟲或磷火,但這類東西是不會出現在實驗室裡的…… 這是怎麼一回事?是不是有小偷潛入?蘇冠蘭緊張起來。瞅瞅夜光錶,呵,淩晨一點半,人們熟睡的時刻。回頭找人嗎?校園太大了,跑一個來回需要很長時間,小偷可能跑掉。他想了想,自己正當壯年,一米八幾的個頭,懂點「拳腿」,至今身手矯健,對付一兩個小偷不成問題……他這樣想著,徑直朝樓房走去。還好,他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加之穿的是軟底皮鞋,走起路來像貓一樣悄沒聲息。他時時瞥一眼那張窗戶,神秘光澤時隱時現,並未消失。 L樓共有四扇門。後門和兩扇側門長期鎖閉,門內堆積雜物,不可能打開。人員出入只走正門。這扇門較寬,由四扇嵌著玻璃的門扇組成,只開中間兩扇,夜間上鎖。蘇冠蘭摸了摸,發現大鐵鎖已被打開,擱在一旁地下;推了推,又發現兩扇門是虛掩著的…… 如果是小偷,他弄破門扇上的玻璃就可輕而易舉地進入;而現在玻璃完好無損,而大鐵鎖顯然是用鑰匙打開的。整座L樓掌握了鑰匙的除葉主任外,還有一位副主任和一名秘書;如果是他們之中的誰深夜有事回實驗室來,是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燈火通明的,根本不必如此鬼鬼祟祟。蘇冠蘭摸進大門之後,發現「對方」忘了從裡面閂上門扇。如果對方不這麼疏忽,他就必須回身去找保衛人員了,或打破玻璃闖進去,在黑燈瞎火中演一齣「三岔口」…… 蘇冠蘭終於上到二層。那間實驗室很大,門上裝著兩張實木門扇。門外的鐵銷未遭破壞,鐵鎖不見了,顯然也是用鑰匙打開的;伸手推了推,發現「對方」沒再疏忽,門從裡面閂住了。側耳傾聽,偶有沙沙聲響。門扇合縫嚴密,完全沒有光線瀉出;但牆的高處有兩個通風窗口,那裡又有神秘光澤的朦朧隱現。現在可以作出判斷了:確實有人在室內做某種見不得人的事。不過,小偷在這種地方能偷到什麼呢?這裡既沒有吃的喝的,也沒有穿的用的,更沒有珠寶錢鈔;相反,只有危險——啊,危險!蘇冠蘭突然想起酵素組又名「酶室」,眼前這間實驗室便儲藏著酶樣品和各種菌株毒株。萬一無知的小偷或其他潛入者把器皿弄破了,極易造成難以控制的可怕後果…… 蘇冠蘭略加思索,斷然做出決定。他走到門前,後退幾步,然後朝前猛撞。隨著一陣驚心動魄的聲響,兩張門板倒塌了!他搶進屋裡,往左閃身,憑觸覺找到門框旁邊的電燈開關,輕輕一扳。偌大的實驗室裡,頓時燈火通明。他四下掃視,看見室內確實有一個人;緊接著,又發現彼此還是「熟人」…… 對方先認出了他,輕聲道:「哦,是你,蘇冠蘭!」 蘇冠蘭也失聲喊道:「啊,卜羅米!」 卜羅米原來蹲在屋子一角,燈光亮起後他才猛地站直身子並回過頭來。顯然是為了夜間行動的隱蔽,他穿著深色衣褲,手握一個蒙著布的手電筒,很快就鎮靜下來…… 「你到這兒來幹什麼?」蘇冠蘭朝卜羅米走去。 「站住!」卜羅米則一面將手電筒掖進衣兜,一面從懷中掏出一把槍管很長很粗的手槍。烏黑的槍口對準教授。 蘇冠蘭站住了。兩人之間隔著一張擺滿各種器皿設備的實驗台。 一九三七年十月,蘇冠蘭與齊魯大學大部分師生員工一起內遷成都,卜羅米則留在濟南校部。從那以後,十三年過去了,兩人再沒見過面。蘇冠蘭聽說,因為卜羅米的相貌很像「洋人」,太平洋戰爭爆發後跟查路德校長和傳教士們一起被關進了濰縣戰俘營;但是,後來,真正的「洋人」們仍然關押著,他卻被日本人放了。沒人說得清是怎麼一回事。有人說卜羅米其實早就精通日語,現在當了漢奸,為駐紮在齊大校園的日軍「仁字部隊」司令部效勞;有人說他到了哈爾濱平房鎮,參與「七三一部隊」技術情報的搜集和分析工作;還有人說他遠渡東京,為日本人做無線電監聽和密碼破譯,等等,但都未經證實。只有一點可以肯定,即抗戰勝利,齊大複校之後,從未有人見過卜羅米的蹤影,他像是「蒸發」了似的。直至今天,此刻,他才突然在這種地方,在蘇冠蘭面前突然冒了出來。一刹那間,蘇冠蘭想起了「雜種修斯」的綽號,想起了關於卜羅米是「密探」和「漢奸」的一切傳聞——憑著三米開外那個對準了他的烏黑槍口,他就必須相信! 十三年沒見面,卜羅米相貌變化不大,依然身材高大,依然少有表情。蘇冠蘭板著面孔,再次發問:「說吧,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我嗎,我想跟你做一筆交易。」卜羅米警惕地注視著蘇冠蘭,身軀和槍口都紋絲不動,「咱倆的關係從來不好,也用不著好,而且今後連面也不必見。但這並不意味著連一筆交易也不能做。」卜羅米說著,眼睛卻盯著蘇冠蘭背後。教授回頭一瞥,啊,那裡露著被他撞開的門洞。他意識到了,這位假牧師內心緊張,深怕有人在那裡出現…… 「做交易,為什麼不找我本人,半夜三更跑到這裡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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