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揚 > 第二次握手 | 上頁 下頁
一三六


  蘇鳳麒教授在導航技術領域的重大發明和此項發明在戰爭中發揮的作用,使他的頭頂上更多了幾道光環。為了嘉獎這位老科學家戰爭期間的愛國精神和突出貢獻,國民政府授予他勳章,給他很多榮耀。他在行政院、立法院和監察院都有頭銜,是教育部、外交部、中央研究院和國家觀象臺的顧問,兼著中央大學和其他幾所大學的教授——所有這些東西多是虛位,並非實職。但蘇鳳麒認為這樣很好,說這叫「能者在職,賢者在位」,而他就是這種德高望重的「賢者」。回首一生,老人認為自己雖不算登峰造極,但也堪稱功成名就;世人之中哪怕是很成功者,也極少有人能達到他今天的境界。此外,他畢竟六十八歲了,因年事漸長、精力衰退和戰亂消磨,做不動也不想做多少實事了;他開始顯得性格淡泊,不再像從前那樣桀驁鋒利。他惟一不能釋懷的,是自己的幾個孩子。

  姍姍畢業于雲南大學醫學院,抗戰後期結婚,戰後留在昆明。菡子於戰爭結束不久就匆匆趕回北平,她念念不忘的是回協和繼續從事病毒研究。至於蘇冠蘭,戰爭結束時被教育部召往重慶,參與一些學校和科學機構回遷南京的組織工作;後留在南京供職,卻很少來看父親,來了也沒幾句話可說。老教授身邊只有一個僕人阿鼎。這阿鼎年已花甲,是雲南保山人,在鳳凰山時便開始跟著蘇鳳麒,戰後又隨至南京。阿鼎是個農夫,當過兵,識不了幾個字,但身體健壯,很能幹,兼著廚師、園丁和雜役,與老教授相處甚好。但再好的僕人也只是僕人;蘇鳳麒的生活中缺乏親人和親情,深陷孤獨憂鬱。他明顯蒼老了,健康狀況大不如前,但還支撐著,能自己到附近山林裡散步。

  兩天前,一輛黑色轎車悄沒聲息地來到天堡城下,停在這座粉牆灰瓦的小院外,兩位戴墨鏡的不速之客突然造訪蘇老。三個人關上房門嘁嘁喳喳了一陣,阿鼎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反正,客人們剛走,蘇鳳麒便病倒了……

  「爸爸,我是醫生,」葉玉菡起身道,「我給您檢查一下吧。」

  「不用檢查了。」蘇鳳麒搖頭,「你來了,活著而且健全地出現在我面前,我的病就好了大半。」

  葉玉菡眼發熱,低頭不語。

  「既來之,則安之,非禮勿動,修身養性——」老頭子接著說,「你能這樣過上一段,我的病就全好了。」

  「您放心,爸爸。」葉玉菡仍然低著頭,輕聲說。

  「這就好!」蘇鳳麒的表情和口氣中終於流露出一絲欣慰,「待風聲過去,我看你也不必回北平了,就留在南京。」

  「留在南京,做什麼呢?」

  「就到南京藥專吧。」

  「南京藥專——冠蘭不是在那裡當校長嗎?」

  「代理校長。」蘇鳳麒糾正道,「他當代理校長和你到藥專任職,是兩回事。」

  「不是兩回事,爸爸!」葉玉菡臉色蒼白。

  「為什麼?」

  「您應該還記得『丁潔瓊』這個名字——」

  「往下說,菡子。」蘇鳳麒眼神冷峻。

  「她,丁潔瓊,要回來了……」

  「這有什麼關係嗎?」

  葉玉菡驚訝地望著蘇鳳麒,靜了靜心,說:「她跟冠蘭是真心相愛的。我不願再妨礙他倆。我決心獨身度過此生此世,作為女兒侍奉和照顧您……」

  「你剛才說什麼來?」蘇鳳麒一掃萎靡不振的病態,忽然變得目光炯炯,「你說,丁潔瓊要回來了?」

  「是呀。」

  「不,」老教授往後靠去,壓得籐椅咯吱作響。他注視著葉玉菡,一字一頓道,「她永遠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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