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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日軍在南京進行殺人比賽遠不止這一起,搞這種比賽有二人一組,也有幾人一組。」

  日本報紙發表的一張照片上,兩名軍官拄著軍刀。文字說明:「參加『佔領南京前誰先殺死一百個中國人』比賽的兩位英雄:第十六師團九聯隊野田毅少尉(右)和向井敏明少尉。」

  另一幅照片:畫面上三個參加殺人比賽的日軍坐在臺階上,正在拭去刀上的血跡。

  照片:宮岡和野田兩位「英雄」手提軍刀的合影;

  照片:殺人軍刀的特寫,鏤刻著「南京之役殺一零七人」字樣;

  照片:野田右手提軍刀,左手拎著一顆中國老婦人的頭顱……

  照片:一條壕溝內滿是屍體。凡像軍人的男子都被日軍捆綁至雨花臺用刀刺死或用機槍射殺。

  照片:南京城外日軍鐵絲網上擺著一個中國士兵的人頭;

  照片:幾個中國人正在被活埋,大坑旁圍滿看得津津有味的日軍;

  照片:一個日本兵高舉戰刀,三個日本兵喜笑顏開地圍觀一個即將被砍頭的中國士兵;

  照片:兩個中國人被綁在樹上,兩名日本兵正以他們為靶子練刺殺;

  照片:一口池塘裡的屍體橫七豎八。說明詞:「南京城郊之中國軍民被日軍反縛槍殺後拋入池塘。僅此塘中有屍體三百餘具」……

  這份卷宗裡還收錄了一些外國傳教士、商人和記者的證詞。他們記載了所目睹的一切:日軍強姦中國婦女後再剖開她們的肚腹,割去她們的雙乳,用一兩尺長的竹簽插進下身……

  活埋、砍頭、肢解和腰斬司空見慣;閹割、將活人懸掛起來燒烤至死以及用鐵鉤穿舌或鉤住下巴懸掛起來也已司空見慣;還有,將人上身赤裸,下身埋入土中,然後讓德國狼犬猛撲上去,直至將其撕成一副骨架……

  卷宗所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通報指出:南京大屠殺持續了六周,被殺害的中國平民和放下武器的官兵達三十萬人!

  第十八份也是最後和最薄的一份卷宗的標題給人突然之間「峰迴路轉」之感:《靖國神社》。翻開之後,首先是一紙「簡介」:

  靖國神社,一八六九年設于東京,原名「東京招魂社」,一八七九年改今名。日本祭祀陣亡官兵的場所。供奉自明治維新以來歷次戰爭中陣亡官兵百余萬名。「靖」為安定、平定之意。這些「靖國」戰爭,均由日本天皇和政府做出決定並由日本軍隊在別國領土上進行。每年春、秋舉行大祭,由天皇或其代表主祭。隨著大東亞戰爭的演變和陣亡官兵數目的急劇增長,所供奉之「英靈」牌位也在劇增。

  丁潔瓊知道,所謂「英靈」,就是前面提到的那群野獸!《簡介》後面附有十幾幅照片。一幅照片上是神社園內的櫻樹林,而櫻樹被視為日本民族的靈魂;看得出樹身上多釘著白牌或捆著白紙,說明詞:「這些樹都是戰死者遺屬的『慰靈獻木』。」另一幅照片上滿是包括軍刀在內的各種兵器,說明詞:「神社『遊就館』內陳列的殺人兇器。它們的主人已經在中國等遠離日本的地方『捐軀』,它們被死者遺屬用以『激勵後人』。」還有幾幅照片上顯示了一組組浮雕,說明詞:

  神社中的藝術品均為陣亡官兵親屬所敬獻,這一對建於昭和十年 的石塔也是如此。塔身共有十六塊浮雕,頌揚日本發動大東亞戰爭的功績、榮耀和神聖。

  細看下去,浮雕上反映和炫耀的是日本侵略中國的「豐功偉績」,從一八九四年的侵佔臺灣歷數到一九三一年的佔領東北;其中一塊描繪一九〇〇年七月十四日八國聯軍中的日本兵攻陷天津,扛著長槍挎著戰刀的日本官兵打開天津城門,趾高氣揚舉行入城式……

  祭祀先人確實是為了「激勵後人」。「陣亡官兵親屬」亦即日本「民眾」建造靖國神社並在神社內植樹、陳列遺物和敬獻「藝術品」,也是這種目的。毫無疑問,他們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一代代日本人,讓今天和今後的整個日本民族,都變成野獸!

  「天哪……」丁潔瓊產生了幻覺,覺得自己被浸泡在一片血海中,周圍全是屍體,同胞的屍體,斷頭的、腰斬的、穿胸的、剖腹的屍體,攪作一團。那血海在升漲,升漲,升漲……忽然,血海洶湧咆哮,直淹到她的胸膛和脖頸,使她窒息,使她無法忍受!她覺得如此下去,會憋死,會全身「爆裂」。她站起來,扯著喉嚨大喊,竟沒能發出一絲聲音。淚水充盈她的兩眼,涔涔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衫。她面色蒼白,使勁撕開衣領,拼命做深呼吸,一次又一次地做著,仍然缺氧似的喘不過氣來!

  「瓊,瓊!」一連串叫喚和一陣急促的腳步使丁潔瓊從夢魘中驚醒過來。她睜眼一看,啊,是佩裡,還有赫爾。他們瞪大眼睛,幾乎是同時發問:「你怎麼啦,瓊?」

  女科學家張了張嘴,卻嗓子乾澀,仍然不能說話。她使勁搖搖頭,連連吞咽,這才發現連一星唾沫都沒有!

  「瓊,瓊!」將軍馬上端起已經涼透了的茶。丁潔瓊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將軍又端起另一杯,她又喝了下去。將軍這才攙著她,輕聲道:「來,坐下,坐下。」

  「不,就這樣……」丁潔瓊終於能發出聲音了。她抬腕看看手錶,時針竟指著七點;舉目瞭瞭窗外,發現天已大亮——只是因為會議室內一直燈火通明,才使她沒注意到外界的天色。

  「你,赫爾,怎麼來了?」丁潔瓊很久沒見到中校了,但知道他一直在太平洋上參加原子彈投擲訓練。

  「瓊,這是我第一次到阿拉摩斯。將軍讓我專程從前沿來一下,來看看你。」

  「謝謝,」女科學家有點哽咽。她瞅瞅佩裡,目光又回到赫爾臉上,「謝謝你們。」

  「我們的訓練已經結束,」中校挺了挺胸,「即將遠征日本,執行任務。」

  「赫爾,赫爾,」丁潔瓊感慨萬分,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無法說出完整的話來,只是喃喃道,「赫爾呀!」

  赫爾默默凝視著女教授。

  佩裡從茶几上那一大摞淩亂的卷宗上收回視線,凝視著女科學家,聲音很輕,卻深沉有力:「是的,我沒有忘記珍珠港。但是,我沒有錯。錯的是你,瓊,你忘記了南京!」

  女科學家感到震耳欲聾,淚水奪眶而出。

  「瓊,你有一雙多麼美好的女性的纖手!」佩裡突然間轉換了話題,語調也變得滿含溫情。他伸出自己兩隻粗硬的、鐵鑄般的手,捧起對方那雙白皙而柔軟的手,帶著欣賞的目光。「可是,這雙手又是最有力量的——因為它們有助於洗雪一個民族長期蒙受的恥辱,它們能幫助人類殺死法西斯野獸!」

  「將軍……」丁潔瓊哽咽著。

  「瓊,現在我有個問題——」佩裡掏出手帕,為女科學家輕輕擦拭滿面淚水:「如果日本仍然拒絕投降,我們那顆超級炸彈,那顆含有你心血的炸彈,絕對會用於轟炸日本並將造成少則幾千人或幾萬人,多則十幾萬或幾十萬人的死亡——瓊,告訴我,這個事實一旦發生,你現在怎樣看待它?」

  丁潔瓊任由淚水沿著面頰撲簌簌直流。她直視佩裡,淚流滿面;她悲憤的吼叫撕裂空氣,震撼屋宇,湧出窗口,直沖那血染似的雲霄:

  「惡——有——惡——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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