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揚 > 第二次握手 | 上頁 下頁 |
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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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開館才四十分鐘,你就來了三十四分鐘!看你,臉色如此蒼白,身軀這麼瘦弱,手背上的血管一條條數得清……咳,你要多休息,多活動一下才行。」 「謝謝,你太關心我啦。」 「不,玉菡,應該是我感謝你!」朱爾同連連搖頭,面露愧色,「若不是你幾次找查路德校長給我講好話,他早就勒令我退學了。若不是你經常給我幫助、指點,我的兩門外國語都會不及格的,考績會更糟……」 「不見得吧,主要靠你自己。」 「玉菡,你歷來謙遜。我常想,我要是有你這樣一個姐姐就好了!」朱爾同右手扣在胸口,情詞懇切,「待畢業時,我一定得用某種方式向你表達一下我的謝意和敬意!學校裡凡是認識你的人,從學生、工友、職員到教授、教務長和校長,沒人不誇獎你,每個人都對你讚不絕口。」 「『姐姐』,我實在愧不敢當。」葉玉菡仍然面含微笑,「像你們這樣聰明伶俐的大學生,何愁找不到更好的『姐姐』!」 「玉菡,你……」朱爾同聽出一點弦外之音。 「至於『謝意』和『敬意』,這幾年你已經給了我不少,只是我知道得太遲了。」女大學生將臉轉向別處,企圖不讓朱爾同看見她雙眼潮潤,但卻無法掩飾嗓音的哽咽。「說實話,我,我倒真不知該怎樣『感激』你才對。」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啊,玉,玉菡?」朱爾同瞠目結舌。過了一兩分鐘,葉玉菡的情緒平靜了一些,用手絹擦擦眼角,回過臉來。她用的還是那只褪色的藍布書包,只是藍色褪成了灰白,邊角多處磨破,縫了針線。她從中掏出一封皺皺巴巴的信:「這是我去杏花村看望小妹妹時,從她那裡得到的。」葉玉菡停頓片刻,補充了一句,「不知是他們拆開的,還是姍姍拆開的。」 朱爾同接過來一看,頓時驚呆了!他嘴唇翕動,但什麼也說不出來。 「請你把這封信帶給蘇冠蘭吧,」葉玉菡低頭望著桌上成堆的書籍資料,輕聲道,「本來是他的信嘛。而且,本來是該由你交給他的。」 「玉菡!」 葉玉菡瞥瞥:「朱爾同還有什麼事嗎?」 「我……」朱爾同渾身是汗,咽喉堵塞。 「不用說了,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葉玉菡沉默片刻,溫存地笑笑,「去吧,做你該做的事。功課上有什麼疑難,我們一起商量。」 朱爾同抓著那封信,像握著一團火,卻又不能扔開;他將信件胡亂塞進褲兜,跌跌撞撞地走開。踅到閱覽室門口時,他下意識地回頭一瞥,看見葉玉菡端坐不動,默默望著他的背影。 朱爾同在小湖畔找了一條石凳坐下,呆若木雞,思緒紛亂,羞愧得無地自容,仿佛偷竊時被人當場逮住了…… 朱爾同決定去找蘇冠蘭,跟他「攤牌」。 往回走還得路過圖書館。二號閱覽室在一樓。朱爾同蹺起腳往裡面瞅瞅。禮拜天來圖書館的人很少,葉玉菡形單影隻,看上去更加醒目;她不是像往常那樣不停地看書和抄錄資料,而是伏在桌上,臉埋在胳膊和書堆內,肩膀抽動…… 朱爾同的心情紊亂而沉重。他回到宿舍,把蘇冠蘭叫出來,開始了這番艱難的談話。 「你不要以為是這次出了事,我才說這些的。」朱爾同激動了,他滔滔不絕,「不,不是這麼回事!事實上,幾乎是從一開始——從剛認識葉玉菡開始,我就感到不安。她是個好人,非常好的人。不錯,她相貌平平,算不上漂亮,可是,她的品行出類拔萃。她寬厚,善良,樂於助人;她有毅力,有耐性,堅忍不拔……可惜我不是作家,不是詩人,不然,我會把我所知道的一切讚美之詞統統寫在小說和詩歌裡,奉獻給她!她真誠關心我,幾次找校長說情保住了我的學籍;我考績最好的兩門課,說白了,都是她辛勤指教的結果。而我怎麼對她的?我像個竊賊,像個扒手,一直在暗中傷害她,摧殘她,破壞她對幸福的最後一點憧憬和希望,毀滅她的最後一根精神支柱!我每次見到她,總是深深地感到慚愧和不安!我不下一千次地責備自己,咒駡自己:『朱爾同,你是個什麼人呀?你這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 朱爾同說著,揮拳猛擊粗大的樹幹,淚水奪眶而出。蘇冠蘭心亂如麻,沉默不語。良久,朱爾同回頭緊盯住蘇冠蘭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道:「當初,你不是發了誓嗎,二十年後一定同葉玉菡結婚?」 「那,那是被迫的……」蘇冠蘭結結巴巴。 「被迫發誓不是發誓嗎?不管怎麼說,你用誓言肯定了婚約,肯定了你與葉玉菡的未婚夫妻關係,還訂下了婚期。可是,我再問你——當然,也應該問我,不過主要還是應該問你:你訂了婚,成了一個女子的未婚夫,卻又背地裡和另一個女孩子鬧戀愛——這說得過去嗎?」 「你知道當時我並不願意,」蘇冠蘭吞吞吐吐,「所以我定了二十年之期……」 「你認為不會有任何女子,會為一個如此渺茫的希望去等上二十年——是嗎?」 「朱爾同……」蘇冠蘭的聲音發顫,像是在哀求。 「葉玉菡已經等了五年。」朱爾同堅持往下說,「你憑什麼認為,她就不可能再等上三個五年?」 蘇冠蘭將蒼白的面孔埋在雙掌中,淚水從指縫中滲出。蒼茫暮色籠罩了校園,悄無聲息地淹沒了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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