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用一生去忘記 | 上頁 下頁
四十八


  原來,早在一年前,四季被發現有一條腦動脈上長了一個3毫米大的腫瘤,並且位置不在腦部的安全區,而是貼近鼻後的頭骨,沒有辦法動手術切除,也不能透過藥物治療,而腦部動脈隨時都會破裂,後果足以致命。醫生說什麼都不用做了,也什麼都做不了。生命進入倒計時,最好的情況也只能存活一年左右。

  四季最後悔的就是自己傻到千辛萬苦地要做一個好人,如果知道生命如此短暫,做個好人又有什麼意義呢?!他決定放縱自己,隨心所欲地走到生命的終點。

  為了讓四季撤訴,最終還是老金千方百計找到了他,老金告訴四季,劉嘻哈曾經為了他跟相依為命的劉百田反目,10年沒說過一句話。就憑這一點你也不能把事情做絕。四季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事,老金說不管你相不相信,這件事都是真的,是有一次劉百田喝多了酒,又無比的思念揀寶,對他說的時候老淚縱橫。

  四季已死的心,悸動了一下。

  四季說,有關劉嘻哈的身世他是陸陸續續一點一滴得知的,主要的消息來源是容媽和李師傅。知道這一切的四季非常同情劉嘻哈,他覺得她跟自己一樣孤獨和自卑,可是她並沒有放棄善良的天性,這讓他覺得自己蒼白的生命也顯得那麼美好。

  儘管他不甘心,也只好用一生去忘記。

  去忘記什麼呢?他腦袋太痛了,想都想不清楚,也許是貧窮也是富有,是仇恨也是恩情,是命運的冷漠和微笑,也是過往的無法選擇的一切。

  四季說他至今也沒有想明白這件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人人都是想當壞人的,只是有些人沒膽子,而更多的人是被人心這道坎擋著呢。人心就是一道坎啊,想邁過去要多難有多難。

  死亡日記的字數日見稀少,字跡也日見淩亂。最後一篇日記的字全都趴下了,而且筆劃哆嗦,只有6個含糊不清的字:我來過,我不壞。

  日記下面還有一部《勵德鐵幕》的書稿。另外還有兩封磨損不堪、揉得皺皺巴巴的家信,都是當年么紅寄給四季的,也是他們放風箏的時候嘻哈看過的那兩封信。可以想見四季是多麼懷念那時的美好和歡欣。正像他自己所說的,人心是一道坎,他又怎麼可能輕易地放棄父親呢?儘管奇跡沒有出現,可是做好人也是有代價的啊。

  老實說,劉嘻哈的心情也非常複雜,這本日記讓她仿佛也大病了一場。

  劉嘻哈來到醫院,這一次她仍舊沒有見到四季,人去床空,四季已經在昨天夜裡走了。劉嘻哈沒有去太平間和四季見最後一面。對她而言,四季始終是陌生的,屬￿四季的那個世界對她來說遙不可及。她問護士誰是四季的主管醫生?護士說是蘇光夏。劉嘻哈仔細想了想,這也並不奇怪,本來蘇光夏就是神經外科的大夫。

  護士把劉嘻哈帶到蘇光夏的辦公室,蘇光夏還是和藹可親地接待了她,多年不見,她終於可以平靜地面對他了。蘇光夏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比當年沉穩了許多。

  蘇光夏講了很多關於四季的病況,當他講完之後,劉嘻哈起身準備離去,走到門口時,蘇光夏叫住了她,她聽見他在身後說道,嘻哈,你現在過得好嗎?劉嘻哈略一思索,才轉過身去,儘量讓自己的臉上散發出自信而幸福的光芒,她說道,我很好,你們呢?蘇光夏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他十分懇切地說道,有空還是跟兔子見見面吧,她一直都在念叨你。

  劉嘻哈點點頭道,一定。

  當天晚上,劉嘻哈約了楊一揚,她們是在一家江邊的酒吧見的面。

  我一直在等著你來找我。一揚說道。劉嘻哈沒有說話,但是眼中充滿了疑問。一揚說,因為保險櫃的鑰匙是我寄給你的。一揚還說,就是那個改變他一生的綁架案,其中有太多太多不為人知的緣由,也只有他死了,你才會相信他所說的一切。說到這裡,一揚重提往事,她告訴劉嘻哈當年在城中村的一線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一段不為人知的經歷讓劉嘻哈目瞪口呆。他為什麼不說出來呢?劉嘻哈疑惑地說道。一揚冷笑道,你以為會有人相信他嗎?就算有人相信也只會扯出更大的案子,綁架案更成了鐵案。一揚長歎一聲道,從此他的厄運降臨,爸爸死了,媽媽死了,妹妹遠嫁,直到自己重病纏身。他這一輩子吞下去的東西太多太多,你要原諒他,這一切終會爆發的。

  一揚說,她是在人生最低谷的時候認識四季的,當時她正逢第二次離婚,而且沒有爭取到孩子的撫養權。兩次婚姻都是男人離她而去,這讓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很失敗。也就是在這時,四季打電話叫她到北京去,說有一些事情要跟她交代。可想而知,四季的情緒也在冰點,他好不容易出了牢籠沒想到又進了一個更大的牢籠,而且死刑在即。看上去他好像夜夜笙歌,整天請客吃飯,泡夜總會,那只是他在模擬富人的生活,畢竟每個人都有一個要成為富人的夢想。

  對於四季的死,老金說這是報應。劉百田什麼都沒有說。男人對於心中的對手多是欲說還休的。

  四季走了,劉臨風和劉百田的財產案依舊打得熱火朝天,真可謂人死賬不爛,只是這一切跟四季已經毫無關係了。

  劉嘻哈和曹甯寧還是決定離婚。

  在去街道辦事處的路上,曹甯寧不無傷感地對劉嘻哈說,其實我跟姚彼琳什麼事都沒有,為什麼你就不相信我呢?劉嘻哈幽幽地說道,我早就相信你了,如果你和她真的有什麼,也早就離開我了。

  曹甯寧唰地一踩刹車,那你是什麼意思啊?你要折磨我是嗎?他臉色鐵青地說道。

  劉嘻哈使出全身的力氣但平靜地說,當然不是,是我心裡一直愛著一個人。曹甯寧愣住了,不知如何作答。的確,他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去想過劉嘻哈,他真的傻了。不過,劉嘻哈說道,我願意用一生去忘記他,你相信我嗎?

  曹甯寧無言。

  街道辦事處的一位大姐從辦公櫃裡抬出一架沉甸甸的鋼印,那種感覺像搬出了砍人的鍘刀。就在這時,曹甯寧突然站了起來,一隻手收回了桌上的兩張紅色的結婚證,另一隻手拉起劉嘻哈就往外走。

  劉嘻哈被曹甯寧的這個舉動搞懵了,跟著曹甯寧一溜小跑,到了走廊的盡頭她才甩開曹甯寧的手說道,你怎麼了?你到底要幹什麼?曹甯寧氣勢洶洶地說道,我相信,行了吧。劉嘻哈不解道,你相信什麼?曹甯寧道,我相信你會忘記他。陡然間時空仿佛都凝固了,他們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似乎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吃了一驚。

  好一會兒劉嘻哈才回過神來,她覺得鼻子好酸,又像掙扎了很久才透出了一口氣,這段時間她經歷了太多太多的事。她用極輕的聲音說道,甯寧,給我一個擁抱好嗎?曹甯寧愣了一下,但在他張開雙臂的一瞬間,眼睛也濕潤了。

  劉嘻哈一直沒有見過兔子,反而是有一天無意間碰到了楊一揚,楊一揚身邊帶著一個小男孩,小男孩很皮也很可愛,跌跌撞撞地到處瘋跑,不到3歲的樣子。一揚說他的名字叫吉陽,當時劉嘻哈的心中突然一熱,有一種實實在在的感動。但是她什麼也沒問,有許多事是不需要去證實的。

  她想,原來生活就是傳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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