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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這一天的晚上,志高還硬拉於冰去了歌廳的卡拉OK,他希望於冰不至於去鑽牛角尖,其實他根本不會唱歌。於冰也很長時間沒唱歌了,就像援朝曾說她的那樣,不讀詩,不唱歌,不看芭蕾舞,就像一台只會工作的機器。

  於冰唱了一首民歌《汾水長流》,聲音還是那麼清亮優美說:「汾河流水嘩啦啦,陽春三月開杏花」令志高完全陶醉了,還想起了家鄉和病中的母親。於冰也想起了她插隊時的日子,想起了她的房東老大娘,她想,總有一天她會回陝北看看。

  等到志高把於冰送到宿舍的樓下,已經是淩晨一點了。於冰低聲說道:「謝謝你,志高。」志高關切的問道:「好點了嗎?」於冰強顏歡笑道:「我沒事了。」說完開門下車,志高極有衝動抓住她的一隻胳膊,他的心在劇烈的跳動著,但始終他的倆手都緊緊的抓著方向盤。於冰站在臺階上沖他招手,手勢遲緩,志高也只好倒車,啟動。在後視鏡裡,他看見於冰的神情極其茫然,眼中有著明顯的依賴和不舍,志高很想把車停下來,再一次走到她的身邊,女人都有軟弱的時候,也許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他應該不顧一切的把她抱住,向她敞開心扉。但是他不能夠這樣,這是趁人之危……後視鏡中的人影漸遠漸小,志高知道,他內心中的痛苦和遺憾將伴隨他的一生,但他還是一踩油門,箭一般的離去了。

  蕭滄華在外面連開了幾天會,回到辦公室看到桌上放著一封辭呈,打開一看,竟是於冰的字跡, 腦袋不覺嗡的一聲。 於冰現在在公司絕對是舉足輕重的人物,「泰森電子城」的地,貸款都是她在運作,公司和工廠的協調管理一天也離不開她。蕭滄華不是一個具體瑣碎的人,所以大量的事務性工作均落在於冰肩上。馮超常年在外面跑銷售,邵永泉只管生產,公司在別墅區給他買了房子,他包了二奶,下班就回家喝湯、調理身體。於冰如果走了,公司就有可能癱瘓。

  蕭滄華出了辦公室,問辛笛見到於冰沒有?辛笛顯然不知道於冰辭職的事,說她好像不舒服,有兩天沒到公司來了。蕭滄華去了她的辦公室,文件櫃的鑰匙放在桌上,並附了一張說明,其它雜物不見了,辦公臺上少有的乾淨、清爽。蕭滄華又去了於冰的宿舍,已是人去樓空。

  回到辦公室,蕭滄華一屁股坐在大班椅上,他點著一支煙,想了一會,斷定於冰不可能到陌生的公司去,便給楊志高撥了個電話,問於冰是不是到他那去上班了,志高說沒有啊,反過來還問他於冰會去哪裡?因為他也打了兩天的電話,都沒找到她。

  準備收線的時候,志高對蕭滄華說道:「於冰是個太難得的女人,你不要因為任何原因失去她。」這話顯然是一語雙關,但焦急中的蕭滄華沒有心情去品味,直到幾年後的某一天,他突然就領悟了這其中的含義。

  蕭滄華讓辛笛給所有跟他們公司有關係的,與於冰相熟的公司打電話,務必要找到於冰。

  可憐的辛笛當起了電話黃牛,一直打到下午四點,才知道她在海濤和美雲合作的小公司上班,是加工運動鞋出口的。蕭滄華黑著一張臉大步走出公司,開著自己的車直奔深圳市而去。

  幾起幾落,蕭滄華絕對有這個自信,他從未挽留過一個已決定離開他的部下或合夥人,無論這個人多麼有才華,他多麼難以割捨,就像他覺得海濤是個可用之人,比馮超的優點多,但他覺得海濤心眼小,人又不夠隨和,最重要的是留不住他的心,所以他和美雲在他最困難的時候離開,他不僅不會挽留他,且從未評價過一個字。但現在他不得不放下架子去請於冰,因為這麼多年來,於冰已漸漸變成他工作和生活的一部份,他們配合的像左右手一樣,而且沒有人可以替代於冰,她的能力、智慧、細心、責任感、無私和忘我,不光是現在,就是以後也不會有人能替代她的位置。

  他在一家兩星級酒店的長包房裡,找到了海濤的鞋業有限公司,於冰、海濤和美雲都在,見到他,海濤和美雲一時還改不了口,相繼起身叫了一聲「老闆」。於冰坐在辦公桌前未動,看了他一眼便低下頭去。

  室內的空所像繃緊的鼓面,稍有動作便會有驚心動魄的響聲。蕭滄華看也不看海濤和美雲,對於冰說道:「你跟我回去!」聲音低沉而堅定,不等於冰做出反應,他突然吼了一聲,「你聽見沒有?!」於冰還是害怕了,不自覺的慢慢站起身來,蕭滄華拉著她的胳膊就走,看上去像被劫持了一樣。海濤和美雲不敢勸,只能遠遠的看著。

  蕭滄華一口氣把車開到鄉下一片農田的附近,見行人已很稀少,便來個急刹車,於冰的腦袋幾乎撞到了車頂,肅滄華下了車,把門摔得一聲巨響,嚇得於冰一個激淩,她也只好下了車,背對著蕭滄華站著。

  「我最恨為了自己的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緒,就把無論多麼重要的工作全能統統丟掉的人!我最恨這種人!!」蕭滄華咬牙切齒的說道,仍不解恨,又補充了一句,「女人就是這樣!沒有一個是理性的!」於冰一聲不吭,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眼睛望著碧綠的農田,她的這副樣子,被蕭滄華認為是無言的抵抗,更是火冒三丈道:「好,我只跟你講兩句話,第一我不是完人,第二如果你覺得我這個樣子跟你妹妹在一起是不負責任,我可以離開她。」

  於冰仍未說話,但內心自嘲的想,誰都比我瀟灑,想在一起就在一起,想離開就離開,完全是收放自如的。是的,改革開放最偉大的壯舉之一是破除了所有禁區,性愛再不能成為壓抑人性的鎖鏈,甚至娼妓都在被合理化,我為什麼這麼迂,這麼傻,要為一個人生,一個人死?!

  她沒有把自己的事告訴海濤, 只是說在公司幹得不順心, 海濤知趣的說道:「你來我求之不得,我才不管什麼原因呢。」不過海濤還是感慨了一句,「三貞九烈是不時興了,但是我看見你,才相信世界上還有古典愛情。」

   第十四章

  這是一個日常的早晨,像以往一樣,北萍先是迷迷糊糊的到虎子的房間把兒子叫醒,準備上學,然後打開電視看兩眼早間新聞,如無大事,便調大音量後去廚房做簡單的早餐,沖奶,炸雞蛋什麼的。這時電視機就當收音機用。

  汪俊生不在家,他現在已經是雜技團的團長了,帶團下部隊或出國演出是家常便飯,北萍已經習慣了。

  做完早餐她隨便吃幾口就開始梳洗打扮,北萍最終落腳在一家香港人開的房地產顧問有限公司,由於她精通業務,工作盡職盡責,目前已是總經理助理兼業務部主管,是公司獨擋一面的角色。

  家庭生活很平靜,和汪俊生在一起,她會覺得生活中總是缺點什麼,可能是情調吧,對於講情調的女人來說這的確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但別的方面,汪俊生既是一個好丈夫,也是一個好父親,他讓北萍在忙碌、跳躍的都市節奏中感到踏實,虎子也很愛他的父親。

  同樣是在這座城市裡,北萍的同班同學兼前度男友佟靖野也被鬧鐘鬧醒了,他跳下床來,第一件事是在大衣櫃裡挑了一件西裝,在穿衣鏡前比了比,似乎滿意的把它放在床上,這才跑到洗手間去。

  佟靖野的家本來是很溫馨的,佈置也很西化、浪漫。但現在變得面目全非,極不講究外加十分淩亂,不用問也看得出家中缺少女主人,事實也是如此,沈薔出國了,去了加拿大。

  風水輪流轉,誰都知道在中國,外貿進出口公司是最多人擠破腦袋想去的地方,不僅工作體面、待遇豐厚,還有出國的機會,許多人是出了幾次國便脫貧治富了。但到了一九九五年,情況發生了急劇的變化,隨著改革開放向縱深發展,許多產值在一定高度的大企業自己有了外貿出口權,中國的事是口子只要一開,混水摸魚者就能大顯身手,中小企業也通過虛報產值或其它途徑,達到自己直接做進出口貿易的目的,加上退稅等政策的改變,外貿公司開始出現生存危機,原來給他們陪盡笑臉的工廠企業,現在是外貿公司要求他們給自己分一杯羹。

  昔日的青樓頭牌,現在得站在路燈下面賣笑討生活,這在全國各單位人滿為患,已逐漸有成批的人下崗,國有大中型企業大部分虧損不知道何去何從的局面下,也不是什麼稀有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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