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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于冰素來瞭解小毛,知道她的心病,也就根本不打聽志高的情況,相信小毛不願說,她問了也是大家沒趣,分手之前,兩個人互留辦公室的電話,但後來也並沒有聯繫,按照深圳的節奏和速度生活,哪還有什麼懷舊的時間?!

  果然如於冰想的那樣,小毛回到家,並沒有跟志高提及巧遇抗美的事,她半個字也不說,所以志高根本不知道抗美也在深圳,他們其實近在咫尺。

  這一年的秋天,志高幾乎同時收到兩封信,一封是父親楊一狗托人寫的,說他已經很多年沒回老家看看了,他母親想他想得病了大半年,現在還下不了炕,叫他無論如何擠時間回家看看。另一封信是王五更寫來的,五更在越南參戰時被炮火震聾了耳朵,後來評殘又沒評上,復員回家,也只能務農。現在農村人的心眼也活,腦子也開竅了,五更當過汽車兵,技術又不錯,有人就拉他一塊開解放牌跑運輸,但五更沒法去,聾子哪能開汽車呢?什麼都聽不到會出事的。所以再想發財,再心焦也沒辦法。

  看了信,志高先是為母親的身體擔心,接著又為五更難過,志高不是一個七情上面的人,但對於戰友情義卻看得很重。他決定抽出點時間,帶小毛和五一回趟老家,讓父母親也高興高興,然後繞道去鄉下看看五更。

  志高跟小毛商量這個計劃,小毛道:「要去就趁早,等你們廠的新產品一上馬,你哪還有功夫探親啊?!」志高心想也是,兩口子收拾收拾,買買東西,帶著五一就啟程了。

  一路風塵的回到黑石村,著實驚動了全村人,當年楊三虎帶著鄒星華回村,有過這麼大動靜,再就是這一次了,一狗的兒子楊志高帶著媳婦、長孫回家來了。

  最高興的要數志高的母親秋芬,見到志高抱著他就哇哇大哭,哭夠了又抱著五一哭,對小毛當然十分客氣,並且竟奇跡般的能下炕,能做簡單的飯了。二羊和巧娥也拉著志命來看志高,摸著五一的頭止不住的抹眼淚,可憐志命還是糊糊塗塗的,總愛傻笑。

  鄉親們走馬燈似的到楊家來,都誇一狗和秋芬有福氣,兒子有出息,在外國工作,秋芬忙糾正他們是在特區工作,志高給孩子們分的糖都是他們沒見過的,還給他們買的本子和筆,叫五一跟他們一塊玩。

  白天來人,晚上也來人,楊家要關燈睡覺得下半夜了,農村這些年變化很大,但志高覺得這裡還是窮,農民的日子苦啊。有一天晚上他陪父親說話,他覺得父親老的厲害,背也駝了,臉色黑枯,全是濃密的皺紋,巧娥嬸子也老了,滿臉的風霜:「怎麼看著比媽還老?」他這樣說,一狗歎道:「守著二羊和志命還有不老的?!」「志命還沒有說上媳婦?」「誰跟他?」「多備點彩禮嘛。」「你給錢?!」「巧娥嬸子真不容易。」「你媽那個脾氣,我也不敢太向著巧娥。」

  扯了一些閒話,一狗突然道:「你見到你三虎叔叔了嗎?」志高道:「好多年前見了一次,後來再去他家,總是沒人,我心裡其實也挺惦記他的。」一狗不解道:「我就想不明白,三虎他怎麼會跟黨不一條心,不一心,幹嗎當初不顧死活的要跟著部隊走?!」志高道:「這是路線鬥爭,爸,你不懂。」一狗不快道:「我不懂?!路線鬥爭就是兩夥人,中間劃一條線,這夥人要這麼幹,那夥人那麼幹,鬧不到一塊去。我不懂?!……」志高道:「爸,咱們就別在這兒爭了,爭出了高低來又有什麼意思?!總之我回去,一定抽時間再去看看他。」一狗歎道:「我知道他是沒臉回來了。你見到他就說我說的叫他多保重,外頭實在呆不住,就回來,鄉里鄉親的誰還記得那麼多事!」志高道:「我知道了。」

  一天中午,秋芬正在家裡烙餅,有鄉親路過她家報喜說:「在縣供銷社看見你兒子了,正給你買大彩電呢!」秋芬一聽,喜的嘴巴都合不攏了,隔不了一會就走出院子,手搭涼棚的一陣張望,眼睛都望穿了才把楊志高盼回家,見他空著手,秋芬道: 「彩電呢? 大彩電。」她用手比劃著,志高道:「抬巧娥嬸子家去了。」「你……」 「你聽我說嘛, 我已經放出話去了,誰跟志命結婚這彩電就歸誰。」「你這腔調怎麼跟你三虎叔一樣啊,當年他給二羊家買了架縫紉機,娶回了巧娥,現在你又要買彩電給志命找媳婦,合著我和你爹辛辛苦苦一輩子,落得個一場空。」志高耐心勸道:「娘,你有我給你在外面撐面子,孫子也有了,你還缺什麼呀,巧娥嬸子家要是有個兒媳婦搭把手,日子不是也過點嘛,你看我二羊叔家窮的,我真看不過眼……」

  秋芬不再說話了,但看出來心裡不好過,第二天就病倒了,下不了炕。

  但很快就有人上門提親了,小毛埋怨志高道:「你看你這個彩電買的,媽躺倒起不來了,又不知哪個女子得把一生的幸福葬送掉……」志高在心裡承認小毛說的沒錯,但他又能怎麼樣?!他是農民的兒子,也只有依襲農民的想法解決問題,不覺煩道:「買都買了,哪來的那麼多話?!」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楊志高一家人就要走了,最歸心似箭的是楊五一,他說我再也不會到這個地方來了。為了這句話挨了志高一巴掌。

  臨走的前一晚,志高陪母親說話說到半夜,說等在深圳買了房,就接她和爹過去住一段,享享福,秋芬道:「我們住不慣,你接你巧娥嬸子去住吧。」志高笑道:「你怎麼還為這事生氣?!咱們楊家的事你說我能不管嗎?再說巧娥嬸子嫁過來,過過什麼好日子?!」秋芬打斷他的話道:「有空就多回來看看,媽做夢都想你……」說著就哭起來。

  志高和小毛帶著五一,又繞道來到王五更的家,五更想不到志高會來看他,激動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見他們一家三口坐長途車坐得人都快散架了,心裡又十分感動。五更家也挺窮,五更的母親對志高抱怨說:「這孩子復員回來就改了脾氣,平常一句話都不說,也不知道他心裡想什麼,都什麼年紀了?也不結婚,你說你是個殘廢,全乎人哪裡肯跟你?!上次有個姑娘挺不錯,就是腿不好,還有一個姑娘就是一隻眼睛有點斜,他都不肯……」

  除了父母家人以外,王五更不知道小毛和五一說什麼,但志高的話他能看出八成,也還能跟志高簡單的對話,他慢慢地問志高:「聽說……老山前線……變成風景區了……」志高道:「我也聽說了……」王五更的眼光很茫然說:「連長,我這裡……」他指著心臟的部位,半天才蹦出來一個字「悶」。志高拍了拍五更的肩膀,「得想想死去的弟兄……」

  志高臨時決定,把王五更帶到深圳去,到藥廠看看倉庫什麼的,他應該是最可靠的人選。

  伴著一陣陣悅耳的鋼琴聲,在一間明亮、寬敞的練功房裡,四排十一二歲的年輕女孩子開始翩翩起舞,她們跳的是傣族舞,看上去婀娜多姿。指導她們跳舞的是于麗娜小姐。隨著特區一天天的成熟,麗娜早就不在歌舞廳裡混了,她正式應聘到深圳市青少年活動中心,成為一名小有名氣的舞蹈老師。

  麗娜穿一件黑色緊身、低胸的練功服,半個後背袒露出來,因長期練功,她的雙肩和前部非常緊實,平整,顯得很美,人的臉部也不容易藏住年齡,但麗娜花了重金去做美容換膚術,這使她面色像嬰兒的皮膚一樣細嫩、紅潤,與她眼中的滄桑和風塵形成一種對比,至少並不那麼協調,但參照她的實際年齡,這恐怕已經是最好的了。

  她的頭髮光溜溜的梳在腦後,挽了一個髻,好像全世界搞舞蹈的人都會統一梳這種髮式。嚴格的說,麗娜不算是什麼美人,但總體儀態迷人,屬￿那種有味道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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