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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下午,阿彩帶老段和于冰到昆明市醫學院第二附屬醫院,阿彩原來在這裡當過護士,人地兩熟,人家跟老段和於冰各簽了五萬支,態度還挺熱情。段義波樂的,嘴都合不攏了,於冰道:「這回不賣我吃獨食了?」段義波貪心不足道:「可我五毫升的注射器全剩手上了!」阿彩和於冰不約而同道:「你還想怎麼樣?!明天不帶你跑了。」段義波急忙作揖陪禮,又道:「你們住哪個招待所?!我今晚就搬過去。」

  晚上,他真的搬過來了。

  第二天一早,三個人一塊去阿彩的單位——省醫療器械供應站。阿彩的上司是一個禿頂的老頭,他根本不看阿彩的面子,在他眼裡一個小丫頭片子有什麼面子,先就把阿彩支走了。

  開場白說了很長時間,老頭東一句西一句的,其實都是在套情況,段義波被他說懵了,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只有于冰還在那裡從容周旋,其實她的心理防線也快不行了,眼看著走廊上,一夥一夥的推銷員擁在那裡,還有人探頭探腦,都是曾經在其他醫院見過的。

  總算,老頭子開始言歸正傳了,但他毫不客氣,一下子把價格壓到四毛一,段義波呆如木雞,於冰心裡已決定放棄。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老頭開口要十萬支注射器,並說以後還要大量的要,因瑞麗等疫區均由他們供貨,於冰忙問道:「如果我接受你的價格,你能保證不用別人的貨嗎?」老頭一口咬死,「當然。」於冰在一分鐘之後決定簽合同。她望著段義波,老段道:「我得去打個電話。」

  於冰一把抓住他道:「你到哪裡去打長途?!做生意是寧讓價格不讓市場,你那可有一條西德生產線呢。」她說話聲音很小,不知老段聽到沒有,總之老段有意識的看了兩次手錶,於冰指指走廊上的推銷員,示意老段趕緊下決心。老段滿頭是汗道:「這也太冒險了,離我們最低價位差這麼遠,說難聽點,注射器賣不出去是國家的,鬧不好我的烏紗帽就得丟,人家以為我一定得了不少便宜才把公家的東西這麼賤的賣了……」

  於冰道:「那你自己決定吧。」

  這時老頭已站起來,準備接待走廊上的推銷員了。段義波突然暴喝一聲,「我簽!」

  老段從容不迫的重新拿出合同書。

  一連數日,莉莉每天都是十次八次的拷志南的呼機,但毫無反應。以前從未有過這種現象,只要拷他他都會千方百計的打電話過來與她聯繫。

  這使她有許多不祥的聯想,她是知道志南要去雲南,說好了很快回來,現在完全不知道他的下落,最壞的兩種可能是車禍或者被人謀殺?!莉莉簡直不敢想下去了,她也不敢到車隊去問,畢竟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關係。但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她之外,真不會有人為志南擔心了,他的家庭名存實亡,根本各人過各人的,他的職業又是雲遊四方,誰肯白操這份心?!

  又想,可能也沒什麼事,或許又去跑長途了,來不及聯繫?!自己這麼一驚一乍的,仿佛要咒他出事似的。總之莉莉想來想去,心緒煩亂的很,回到家裡也是驢臉倒掛,長得不能再長。

  錢書明道:「你又怎麼了嘛,有事就說出來,我上一天班回來看你這張臉,真是吃不消,絕症病人家屬的臉都比你好看。」這麼多年,錢書明講普通話還是絲絲拉拉的像拔絲蘋果,莉莉火道:「你還有完沒完?!我這臉就這樣,看不了別看,離婚好了。」說完這話,她自己先是一愣,她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現實情況輕而易舉就能把她說服,可這回志南在她的生活中突然消失,她直覺是自己魂都沒有了,正如她對海青說的那樣,他是她生命中的男人。

  每個夜晚,她只要閉上眼睛,就可以感到無處不在的楊志南的氣息,他吻她的脖頸,強悍的把她擁在懷裡,他讓她感覺到她是一個純粹的女人,事實上,她是根本離不開他的。

  有時候她也會自責,她覺得楊志南把她變成了一個蕩婦,她總是情不自禁的想和他在一起。而對錢書明,她必須編出不同的謊話,的確,她不愛錢書明,但這樣對他也不公平,他對這個家是傾注心血的。

  現在在火頭上,她完全是厭倦了自己的這種雙重身份,她在生自己的氣,希望對自己的情感有個了結。

  無論志南發生什麼事,既然她敢在這種時候做出選擇,已經很說明問題了,她不準備把她的話當作氣話收回去,所以她心裡有點如釋重負。

  錢書明也沒有暴跳如雷,這倒十分出乎莉莉的預料,錢書明道:「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跟我攤牌的,你在外面早就有人了!」莉莉心虛道:「你胡說!」錢書明道:「你脖子上的項鍊是誰送給你的?!」莉莉下意識的捂住胸口,支吾道:「這是我自己買的……」「騙鬼去吧!」錢書明氣道:「你會捨得買這種東西?!我們倆掙多少錢我還不知道?!凡是你每次滿面紅光的回來,都是收了禮的,時裝啊,皮包啊……」莉莉一時不知說什麼好,臉上有一點因私情敗露後的難堪,幸虧錢書明又道:「不光是我知道,醫院裡也有人議論你,說你跟一個台商不清不楚的,還看見你們倆在飯館吃飯。」聽了這話,莉莉稍稍有點安心,畢竟錢書明對她還是不明底細的,否則也不會冒出什麼台商來。

  但這一次,錢書明也決定硬下心腸,不再忍讓。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值,委屈,他跟莉莉好的時候,正是莉莉最落魄的時候,就算她家以前輝煌過,他可是沒沾到半點光,雖然他找莉莉不完全是出於愛,有好奇和虛菜的一面,但他畢竟是對她負責任的,這麼多年來老老實實的過日子,沒有非份之想。

  錢書明知道自己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這麼多年來,真和莉莉生活在一起了,當然也就沒有什麼好奇心和新鮮感了,反而是莉莉與生俱來的小姐脾氣讓他消受不起,而且他很清楚,莉莉在心裡是看不起他的,更別說什麼深厚的感情了。但是想當初,他和莉莉的事因為章小毛鬧得滿城風雨,如果後來他和莉莉又過得不好,甚至離婚,這在他看來是件很沒面子的事,而且事實證明,章小毛日子過得不錯,找了一個楊志高不僅高大威猛,還是個火箭幹部,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家庭平平安安的,至少不能讓人家說東道西,讓章小毛看笑話。

  現在情況不同了,改革開放帶來的是觀念更新,結婚離婚的事已不再會發生爆炸性反應,章小毛也調到深圳去了,聽說還脫了軍裝,成了特區的老百姓。錢書明有點想穿了,如果莉莉外面有人,無心跟他過日子,兩個人晚散不如早散,老實說,他也的確聽到了關於莉莉的風言風語,只是一向以來他在家中也不是興師問罪的角色,看著孩子都那麼大了,也不想擴大事端,既然莉莉首先說出了絕情的話,他這回也抱著聽天由命的態度,只要莉莉不把話收回去,離婚就離婚。

  當天晚上,錢書明就搬到彎彎的房間去睡了,莉莉想不到這回錢書明的態度這麼硬,一時還不能適應,也覺得自己有點過份,但楊志南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她也真是無心收拾自家的戰場,冷靜的思考一下與錢書明的關係,每天她都是在煎熬中渡過的。

  莉莉做夢也想不到,楊志南現在正在拘留所蹲著呢,而且與販毒有關。志南因為有進去的經驗,所以在第一時間,乘著天黑、混亂,把呼機給扔了,他也怕連累了莉莉。儘管查來查去,志南的確是不知情者,但他原來有案底,公安局不會那麼輕易放過他。

  在被關的日子裡,志南不想也得想,想自己的出路何在?他想出去以後,他一定要徹底脫離和蔣仕豪這一類人的關係,必須離開車隊,離開原先的環境和圈子,否則他說不定引來殺身之禍。這種時候想到宋喬婭,真是上帝派來的天使,將改變他今後的生活。志南也想到莉莉,但他覺得他們的關係是穩定的,一切都不會改變,莉莉在家裡找不到愛情,而他和宋喬婭當然也沒有什麼愛情可言,那麼他們的關係反倒是純之又純的愛。

  又過了一段時間,志南才被放出來,由於主意已定,他根本就沒有回車隊,那些換洗衣服和鋪蓋加在一塊也不值什麼錢,他逕自來到宋喬婭的公司。見到他,宋喬婭並沒有喜形於色,仿佛她料定志南會倦鳥知返似的,她也沒問他是從哪兒來,只是催他洗澡,又換了個裡外三新,然後陪他去食街喝粥。宋喬婭道:「我看你疲憊不堪,還是先吃點清淡的東西吧。」

  飯後,宋喬婭開車把志南送到五羊新屯的一套三房二廳的居所,讓他好好睡一覺。「今後我們就住這兒,番禹那邊我還有套別墅,你放心……我們的事一切從簡。」志南眼睛望著窗外,似聽非聽的嗯了一聲。

  宋喬婭走了,志南也不想那麼多,倒頭就睡。

  這一覺就睡到第二天中午,醒來之後,志南在桌上發現了紙條、鑰匙和錢,紙條當然是宋喬婭留的,叫他醒後自己到下面去吃飯。志南覺得宋喬婭到底是幹部子女,雖然長得不濟但並不招人討厭。

  他這時才在幾個屋子裡轉了轉,房間佈置得還不錯,簡潔而清爽,沒有什麼金光閃閃的暴發戶遺風。

  志南下樓吃了點東西,感覺人基本上恢復過來了,這時便想到要與莉莉聯絡。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總是不願意在失意和狼狽的時候早到莉莉,他喜歡在自己比較體面的時候去見自己心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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