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一意孤行 | 上頁 下頁 | |
八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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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以後,」老中醫說道:「準備開一個診所,給人看中醫。」於冰道:「你不是沒文憑沒執照嗎?」老中醫道:「我用我父親的名義開,他老了,退休了,也願意幫我一把。 」 「那你把他直接接到深圳來不就完了嗎?」老中醫苦笑道:「在哪吃?在哪兒住?在哪兒開診所?你以為深圳是慈善城市?錢是通行證……我這回是夢醒深圳,魂斷羅湖。抗美,你在這兒好好幹吧,你有戲!」於冰道:「你怎麼知道我有戲?!我還沒給你倒苦水呢。」老中醫道:「你兒子說的,他整天在我和丁丁面前誇他媽媽能幹,他跟你很親啊。」 于冰無比慈愛的看了楊凱一眼,這一眼,沒有人會不相信她是楊凱的母親。楊凱和丁丁正十分投入的玩著,並沒有注意大人在說什麼。 看了看老中醫的家電,於冰道:「你算一算給我報個價,我先把錢給你再慢慢賣,你就放心吧。」老中醫道:「那怎麼行?!萬一賣不掉,不是讓你為難?!」於冰誠懇道:「我能幫助你的就這一點點,你就別推辭了。」 當晚,于冰帶楊凱回家,一路上默默無言。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真是人生無處不滄桑啊。 她想,一定得籌劃點錢,把老中醫手上的電器先買下來,幫他渡過這個難關。 這事還沒一撇呢,蕭滄華突然從外地打來電話:「看報紙了沒有?!」猛的被他這麼一問,於冰有些不知所措,她也不是不看報,但也不是天天雷打不動,忙問道,「出什麼事了?」蕭滄華道:「雲南出現一百四十六例艾滋病患者,都是注射器交叉感染所致。」於冰道:「你的意思是我馬上到昆明去?!」蕭滄華道:「或許會有銷路,這次別坐火車,飛過去吧。」於冰一邊答一邊去翻桌上的報紙。 的確,一九九零年二月十六日,全國有幾家大報登出這則消息。 二月十八日,于冰飛往昆明。 同一時刻,楊志南正開著大型貨櫃車從昆明出來,上了公路,往廣州的方向行駛。 收音機裡,一個繪聲繪色的說書人,正在說著武打小說《射雕英雄傳》。楊志南看上去似聽非聽,他微皺著眉頭,雙手握著方向盤,他不大喜歡雲南,到處是一股煙薰火燎的味。 駕駛室的座椅上放著一條蠟染的半截裙,這是莉莉囑他買的,另有一塊家織的土布,裡麵包了一塊玉佩,透白的翠綠,花紋精緻,有小孩手掌那麼大,薄薄的,摸上去潤滑、清涼,聽說雲南的玉器全國聞名,志南請人挑了一塊,準備送給莉莉。 他沒賺到什麼大錢,但他敢花,花錢跟大款似的,那是因為他非常接受及時行樂的觀點,人的命運太化學了,可以上天也可以入地,只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才不至於被命運暗算。 這幾年,他靠走私香煙、洋酒、小電器掙了點外快,蔣仕豪總是調唆他玩一夥大的,志南堅決不幹,他說:「玩白粉?我玩不起,我還想多活兩年呢!」蔣仕豪道:「你那也叫活?!人家買別墅、玩遊艇那才叫活呢,你一天到晚跟臭鹹魚似的,活一百歲有什麼用?!」志南見蔣仕豪不僅一身名牌,還開上了一輛豐田車,又沒見他做什麼賺錢的生意,就知道這小子不定幹嗎呢?他警告他道:「是男人就喜歡賭,你可別拿命下注啊。」 蔣仕豪笑道:「指導員,九十年代了,你可還是一藍領。」他知道志南有女人,但不知道是什麼人,心想,世界上怎麼有這麼傻的女人啊?! 楊二虎走了以後,志南才敢回家。父親在深圳的這段時間,只有北萍和俊生帶著虎子去看過老頭,也算放心。回廣州後過來一趟,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群英道:「我伺候你爸爸這麼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讓抗美盡盡媳婦之道,你的臉也不要這麼難看。」北萍不快道:「我又不是沖你,我是說你養的這三隻狼,就沒有一個人惦記爸爸,我以後是不回這邊了。」 志東和志西,自己的事還忙不過來呢,哪有時間聽北萍扯閒篇,只有志南不知死,頂撞北萍道:「你不來就不來,有什麼了不起的!也用不著把我們罵成狼呵?!」北萍恨道:「楊志南,你不是狼是什麼?!你害媽媽走上絕路,把爸爸氣走,有兒子不認,你還算是人嗎?!」志南也暴跳如雷,「你少在這兒裝好人,咱們家就你沾了老爸的光,上了大學,我們屁也沒得著,還沒少跟著背黑鍋!你孝敬,那是應該的,我們就這德行,也沒什麼錯!」 北萍氣的,正好手邊有個鋁鍋的鍋蓋,拿起來就飛了過去,志南也不示弱,跳起來,抓起沙發上的墊子向北萍砸過去,一時,不少東西在空中飛來飛去,群英是按不住這個也拉不住那個。志東嫌亂,拉著小慧回房間了,志西在打抒情電話,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軟墊飛到他頭上,他拿下來抱在懷裡,繼續柔情蜜意的打電話。 激戰之後,北萍突然感覺到,這個家庭最可怕的並不是失勢,衰敗,爭吵,打架,而是冷漠,沒有人關心別人,包括骨肉至親。 離開了家,她想,她再也不會踏進這所房子,對於她來說,家的含義只剩下她和俊生、虎子那個小家。那個生她養她給過她歡喜憂傷榮譽恥辱的家,在她的心裡已徹底消失,想到這裡,兩行清淚自她的眼中奪眶而出。 也是在這一年,北萍決定下海,她離開了清貧的鐵中,靠著嫺熟的英語水準,她被一家外企公司錄用。 一個週末,志南拿著一包髒衣服回家,在樓梯口,他碰上出來送客人的顧海濤,海濤沖他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海濤的客人是一個滿臉橫肉但穿戴還挺講究的女人,志南繞過他們正準備回家,這個女人突然說了一句,「是楊志南吧?」志南愣了一下。他又仔細看了這個女人一眼,確定不認識,女人笑道:「你可能不認識我,可我認識你,我父母跟你父母還挺熟,我叫宋喬婭,我們家原先是中南局的。」志南禮貌的笑笑,不知說什麼好,過去他是當家小生,經常會碰到認識她而他完全沒有印象的女孩,光陰荏苒,人事全非,現在認出他來的,已是阿婆級人馬,這不能不令他無奈和神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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