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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於冰道: 「不, 我帶他和爸去深圳算了。」志東和群英全愣住了,志東道:「你自己都住在集體宿舍裡,哪有房子給他們住?」於冰道:「先在我宿舍住下,我搬到文秘的房間去,再慢慢想辦法租房,蛇口也不大,會有辦法的。」群英道:「那怎麼也得做個親子試驗啊,萬一這孩子不是志南的……再說志南到現在也沒認他啊。」於冰道:「爸認了,是不是志南的孩子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志東道:「我勸你還是等志西回來商量商量吧,省得他又說你主意大。」於冰道:「我下的決心,我負責到底,不會跟他開口要錢,又有什麼可商量的?!」群英又道:「抗美,你可別腦袋發熱,你沒帶過孩子,不知道那個難,那個累,有個災有個病的能把人急死……這孩子又沒戶口……」「這些我都想過了……楊凱的戶口問題,深圳只會比廣州好辦……只是有一條,不知爸願不願意去……」於冰的話音未落,楊三虎的房間無聲地開了,楊三虎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一手牽著楊凱,一手提著旅行袋,「抗美,咱們走吧。」

  這是於冰回家後聽到楊三虎說的第一句話。

  於冰飯也沒吃,又跑去找公司在廣州的關係戶,為楊三虎和楊凱辦妥了特區通行證,等他們趕上最後一班開往深圳的火車時,天已經全黑了。

  一連數日,於冰都不跟蕭滄華說話,給他熬好的中藥,就叫美雲給他送。另一方面,工作之餘她就去找房、看房,但一時都沒有合適的,不是房子的條件或環境不好,就是價錢貴的租不起,她心裡也很著急。

  半個月後的一個星期天,蕭滄華難得一次自己跑超級市場買生活用品,也就是這一次,他無意中邂逅了楊三虎,楊三虎帶著楊凱,手拿一張購物清單,正在選購商品,將選好的東西放進推車。

  蕭滄華思來想去,覺得楊三虎沒有可能在這裡出現,恐自己認錯了人,便一把抓住正在瘋跑的楊凱,楊凱緊張地看著這個陌生高大的男人。「那是你什麼人?!」蕭滄華問道,他的聲音沒有因為是對孩子而顯得溫柔,依舊是硬邦邦的,楊凱甩開那只抓住他膀子的大手,「是我爺爺!」「你爺爺叫什麼名字?」「楊三虎。」蕭滄華站起身來,向楊三虎走去。

  他走到楊三虎跟前,腳底情不自禁地打了個立正,「報告首長,您不認識我,但是我認識您, 您曾經視察過我們部隊,我是×師×團×營×連的×排排長。」楊三虎噢了一聲,摘下老花眼鏡上下打量了一番蕭滄華,問他是什麼地方人,叫什麼名字,什麼時候轉業的,蕭滄華畢恭畢敬地做了回答,楊三虎道:「你不要叫我首長,叫我老楊就行了。」蕭滄華道:「叫慣了,改不了口。」楊三虎問道:「你現在在哪工作?」蕭滄華道:「報告首長,康華蛇口公司。」楊三虎站住了,本來他一直在瀏覽商品,說話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

  「我兒媳婦也在這家公司,我就住在她那兒。」楊三虎說道,蕭滄華也萬分驚奇,「我們公司,誰呀?」楊三虎道:「她原來叫於抗美,現在改名叫於冰。」蕭滄華完全呆住了, 隔一會兒指著楊凱道: 「這是她兒子?」楊三虎不大情願道:「不,這是我孫子,但不是她兒子。」蕭滄華聽了沒吭聲,但實在不得要領。

  兩個人又聊了些閒話,蕭滄華搶過楊三虎手裡的購物清單,三下五除二的裝滿大半車,沒錯,購物清單上正是於冰的字體。

  他又在結帳時搶著付了錢,並用自己的車把爺孫兩人送回公司的宿舍樓。

  第二天上班,蕭滄華十分破例的去了於冰的辦公室,於冰見到他,沒有說話,但還是站了起來。「我很抱歉,」蕭滄華在屋裡踱了個來回,「我不瞭解情況,說你說得很重……」他本來想說請你原諒的,但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於冰冷淡道:「你想知道什麼?」蕭滄華道:「我想知道楊司令員為什麼會跟你來深圳?」「這是我的家事、私事,為什麼要告訴你?!」「我直覺他碰上了為難的事,我想幫助他。」「就因為你曾是他手下千千萬萬士兵中的一個?!」「這還不夠嗎?」

  沉吟片刻,於冰說道:「這件事很長,等下班以後再說吧。」蕭滄華道:「也好,下班以後我在辦公室等你。」

  這天下班以後,於冰去了蕭滄華的公辦室,蕭滄華聽了綿長的故事,只說了一句話,「你做得對。」這之後,他又說:「你繼續找房子,找條件好一點的,你們搬進去住,房租公司來出,公司也會出面找關係給楊凱上戶口。」於冰道:「事出無名,也不好向公司裡的同事解釋。」蕭滄華道:「這一點你放心,我明天就下聘書,聘楊司令員為公司的顧問,這不就合情合理了嗎?」於冰不解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蕭滄華道:「於冰,不是每件事都有為什麼的。」「你是不是跟他有什麼特殊的感情?或者有過什麼……」於冰想不出適當的詞匯,就做了一個簡單的手勢。

  「沒有,我只見過他兩次,沒說過一句話。」蕭滄華道:「我沒有什麼奇特的故事講給你聽,還是那句話,不是每件事都有為什麼的,我想這麼做就會這麼去做。」

  望著於冰詢問的目光,蕭滄華補充了一句,「就這樣。」

   第十二章

  現在想起來,窗外的景色已完全褪色和模糊了,唯一的印象是遠景總是極其緩慢的移動,而近景卻瞬息萬變,拉洋片似的在眼前匆匆劃過,無論我們是否做好了準備,時代的列車已經分秒必爭地駛進九十年代。

  北京,北皇城根,這名字就讓人覺著它不知飽含著多少世紀變遷,遺老遺少的故事。街牆是深灰色的,胡同裡的院落也大同小異。僻靜之處有一扇孤零零的暗紅色的角門,門上的油漆斑駁,即已預示著門內的院落一定是陳舊和年久失修的。

  這是一座舊式的四合院,其中左廂房,狹長的走道一溜四間邊房就是朵松霖的家,文革前整個院子都是他們家的,隨著鬥轉星移,又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院子裡陸陸續續搬進幾戶人家,最終形成了目前的格局。

  松霖通過自學,終於考上了北師大的研究生,畢業以後留校,在師範系教書,已經當了四年的班主任,是系總支委員、講師。

  但學校沒房,她只好住回家來,不過即便是有房她也不能單過,因為母親年齡大了,又得了腦萎縮症,另外有一個終身未嫁的三姑癱瘓了,也跟他們一塊兒,女兒何小玉年紀還小,何冀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辦回北京之後,根本找不著工作,後來跟別人一塊開過小麵館、小服裝店,都是賠完錢了事。最後沒辦法,就支了個報攤,賣報紙和幾樣暢銷一點的刊物,比如《讀者文摘》《環球》什麼的,就這小報攤還撐下去了,掙錢不多卻挺辛苦,所以大部分的家務還是落在了松霖頭上。

  好在松霖吃過苦,磨得沒什麼脾氣了。而且能回北京,能在高校當老師,雖說工資每個月才一百三十元,但她知足,覺得比許多同齡人的命運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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