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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于冰想起林振威在電話裡的聲音都快急瘋了,並派他的助理來過兩次公司,且揚言要親手殺了他的親侄子,養不熟,這是他給林學強下的定義,並因此寒了心。林振威只有兩個女兒,長大後結婚嫁人,幫不了他什麼忙。

  然而,願望代替不了現實,于冰知道蕭滄華很想留住林振威這樣的客戶,更希望公司能做成這筆生意,以解燃眉之急,可是到哪兒去找鋼板呢?他昨晚在這呆了一夜,肯定是等馮超的電話,便道:「不如你到會客室的沙發上去躺一會兒,我在這兒等電話,一分鐘也不會離開……」蕭滄華想了想,也只有轉身離去,於冰忙把中藥放在他手上。

  蕭滄華走後,於冰先打開了辦公室所有的窗戶,又去倒了煙灰缸,擦桌子,掃地,一切都整於淨之後,她坐在大班椅上,椅背上掛著蕭滄華的西裝外套,仍透著濃濃的煙味,桌上倒扣著一本書是《毛澤東傳》。剛才她清理書櫃時,看到了尼克松的《六次危機》,小說有《戰爭風雲》之類,總之傳記文學占絕大多數。

  她開始想蕭滄華是怎樣的一個人?她在他身邊時,覺得離他很近,是一個真實的存在,似乎也很平凡;可一旦他離開,為做生意浪跡天涯,她又覺得他離她那麼遼遠,像遙掛在天際的一顆星辰,散發出耀眼的光芒。他性格沉默寡言,但榮辱自在胸中,很少表露在臉上,除了脾氣壞,罵人不留情面之外,沒有人能夠真正走進他的內心世界。

  他對她來說是一個謎。

  長這麼大,她還很少這麼認真地去思考一個男人,關注一個男人,相比之下,何冀中當初對她的吸引力是他的所作所為,能夠以最快的靈敏度跟上革命形勢,並在潮流中找到自己的最佳位置;可是蕭滄華吸引她的卻是他深邃的內心,他永遠不是最出眾的,最時髦的,可他堅定、可信;他也不是清澈透明、儒雅溫婉的,卻有著巨波濤天、濁浪擊岸的強悍魅力。他大班台的玻璃板下面只壓著兩行字,是一代名相諸葛亮的話:「夫當志存高遠……靜以修身,儉以養德。」

  他的內心到底能承受住多大的壓力?在這個緊要的關口,於冰十分吃驚自己心底會有一種拭目以待的冷靜。

  電話鈴陡然響了起來,把於冰從思索中驚醒,她慌忙拿起話筒,「喂喂,是馮超嗎?」對方是一個溫柔的女聲,是老闆的太太王玲,她在電話中和於冰多有來往,彼此也非常客氣。王玲從來不打聽公司的事,也不問蕭滄華在於什麼,只囑咐於冰要多關心老闆,因他的胃病又犯了,要督促他吃藥。「……我離得遠,你是個女同志,心細,我就拜託你多多照顧他了。」雖未謀面,于冰對王玲的印象很好,她從不以老闆娘的身份出現,而且把這麼好的老公拜託與人,毫無戒心和城府。

  于冰跟王玲聊了幾句,叫她放心,這才掛上電話。

  心裡竟有一點點羡慕她的意思,可能是志西太弱了,從身體到行為,從行為到思想……這就令於冰格外偏愛或看重充滿陽剛之氣的冷酷男人,蕭滄華無疑是這類人中的標本。

  等待是漫長的,電話鈴從此沉寂下來,以往,蕭滄華的朋友、客戶常常是多有騷擾、此時也好像是約好了,集體不來煩他。

  兩手托著腮幫子,於冰漸漸性急起來,馮超啊馮超,無論情況怎樣,你總該來個電話啊。和所有的女人一樣,于冰開始發揮自己的想像力,以她淺薄的一點商業知識和生意頭腦,估計會有哪幾種情況出現,莫開庭、林學強、顧海濤、馮超以及林振威的面孔一一在她的眼前閃現,但似乎都沒有給她帶來好的兆頭。

  老闆重新回到辦公室,於冰沖他無奈地搖搖頭,這自然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否則,於冰早大呼小叫地去喊他聽電話了。蕭滄華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久違的電話鈴聲又一次乍響,於冰看了蕭滄華一眼,見他並沒有要接的意思,忙抓起話筒,喂了一聲之後便捂住話筒對蕭滄華著急道:「是林振威林先生……要不要中止合同?……」蕭滄華接過電話還沒開口,那邊已是炸藥包爆炸,火氣沖天,蕭滄華的語氣卻很平穩。「林先生你也知道,我們公司承擔的義務是領取許可證,調動資金,現在是莫開庭的公司找不到貨,而原來找到的一萬四千噸鋼板,是因為你遲遲開不出使用證便被別人拿走了,你的助理也專門來看過貨……」淋振威在那邊生氣道:「沒有裝到我船上都不是我的貨,我現在誰也不相信,就是我自己看到也不信,你們會變戲法。」蕭滄華道:「如果林先生還相信我,就再給我一點點時間,我會親自到本溪去找貨,這對於我來說是合同之外、信譽之中的事。」那邊的林振威半天沒有說話,似是在判斷是否要對大陸人再信一次。以他專橫的脾氣,他是不想再玩下去了,但流失的畢竟是真金白銀,已成騎虎之勢的他只得低聲說了一句:「好吧。」

  蕭滄華的旅行箱長年放在辦公室,隨時出發已是他生活中最為尋常的情態。於冰打電話給他訂了飛瀋陽的機票,而後看了看手錶說道:「我陪你去喝點粥吧,早上你就沒吃東西。」她想著他一定會拒絕,便加了一句,「剛才你太太來過電話,叫我們好好照顧你。」她說「我們」似有全公司之意,也顯得自然一些。

  在離公司不遠處的小食店裡,於冰要了兩碗皮蛋瘦肉粥,其中的一碗,她仔細地挑出薑絲、蔥末之後,才輕輕推到蕭滄華面前,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知道他不吃調味品,蕭滄華心裡也很震驚於冰的仔細,不過他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慢慢喝起粥來。

  只要是單獨陪蕭滄華,於冰就會有一種不明原委的緊張和尷尬,而蕭滄華始終是坦然、自若。

  她必須找點話講,否則,她知道老闆是可以一句話都不說的。

  「你為什麼一定要做成這筆生意?明明有這麼大的困難……」於冰小心翼翼地問道。蕭滄華平淡道:「人生就像打紙牌,每個人都分到一手非接受不可的牌,有的人牌好,不費力就能打贏,而稱得上成功的是那些能夠盡力打好差牌的人。」

  他的話令於冰感動,當年在南方公司的輝煌和眼下的風雨飄搖,已形成反差極大的對比,現在他手上無疑是一副糟透了的差牌,但他決定打下去。

  無論輸贏,她佩服他的勇氣、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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