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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想到章小毛,樓下突然傳來章小毛的聲音,帶著哭腔,哇啦哇啦的不知在說什麼,抗美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聽見樓下一片嘈雜聲,有人吵架,又有器皿落地的破裂聲。抗美把日記本塞到枕下,轉身打開房門,想去看看樓下發生了什麼。可她猶豫了,她現在的情況,並不適合在公眾場合出現,她關上門,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樓下越來越亂,小毛的聲音很尖,完全是失常、暴怒的,抗美不顧一切地沖了下去。

  是在尚莉莉的房間,尚莉莉披頭散髮,坐在床沿,低著頭一言不發,章小毛站在她的面前,人像一隻母獅,單身提著一條銅扣皮帶,顯然她打過尚莉莉,因為莉莉臉上有傷,單手捂緊左臂。也有人在旁邊勸,但根本制止不了章小毛,大部分人都是看熱鬧的。

  章小毛滿臉是淚,沖尚莉莉吼道,「你這個破爛貨,搞到我的頭上來了……」她揚起手上的皮帶,但手腕卻被抗美淩空接住,「章小毛,你幹什麼?」抗美低聲喝道,「有什麼事你不能好好說?」小毛蔑視地看了抗美一眼,「你算什麼東西?你以為你還是醫務處主任啊!四人幫的爪牙,你給我滾遠點!」房間裡立刻靜了下來,所有的眼睛都望著於抗美,抗美也沒想到這種挖心窩的話會出自章小毛之口,她們曾經親如姐妹。她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自腳板心流走了,肢體頓時冰冷如霜,她很想一走了之,但她沒有走,似乎是突然領受了莉莉的內心悲涼,如果她不是父親的壓力,斷不會這樣忍氣吞聲,就像她自己現在不被理解,也是無處傾訴的。本來,抗美在沖下樓的一刻,是想幫章小毛的,想不到情形會是這樣。在鴉雀無聲中,抗美一字一句道,「我還沒開除黨籍,有權制止你打人。」小毛冷笑道,「還提你的黨籍呢,誰知道你是拍馬屁黨員還是脫褲子黨員。」

  只聽「啪」的一聲清亮的耳光,抗美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巴掌已經搧到章小毛的臉上,小毛咆哮了一聲,瘋了似的和抗美扭打起來。

  這原不是抗美的所作所為,可她完全喪失了理智,多少日日夜夜的焦慮,她渴望見到一線曙光,等到的竟是好友在傷口上撒下一把鹽,她不顧一切的廝打,她早就想發洩了,只是沒想到會是以這種形式出現。

  醫院給兩人行政記大過處分。

  抗美雖然還是沉默寡言,但她眼中會流露出氣勢洶洶的光芒,她恨所有的人,恨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一天傍晚,抗美在藥房值班,十分意外,錢書明無聲的出現在領藥窗口,想到章小毛的惡意中傷,抗美沒搭理他,卻又不見他的拿藥處方。

  錢書明道:「抗美你能出來一下嗎?」抗美眼都沒抬,「有話你就說吧,我是不齒於人類的狗屎堆,我怕什麼?章小毛還有什麼屎盆子,你只管往我頭上扣!」錢書明忙道,「是莉莉叫我來的,叫我向你表示歉意,章小毛那個潑婦,我們別提她好不好。 」 抗美頗為吃驚的看著錢書明,鬧不清到底怎回事。錢書明催促道:「你出來,我告訴你。」

  抗美來到走廊上,錢書明遞給她一兜營養品,「莉莉叫我給你的。」抗美疑惑道,「你跟莉莉……」錢書明道,「我早就跟莉莉好了,除了你和章小毛,全院的人都知道……本來,我也沒跟章小毛確定關係,只不過她老叫我買西紅柿什麼的……」抗美打斷他道,「你知不知道莉莉家裡的事?」錢書明道,「當然知道,她家要是不出事,哪輪得到我呀,可能看都不會看我一眼……我覺得她身上有一種氣質我特別喜歡,而且高幹子女對我來說特別神秘……」抗美冷冷的回道,「我看因為她是醫生,章小毛是護士吧。」錢書明道。「對呀,比來又比去,章小毛哪點都不如人家,說家裡是部隊職工,不就是食堂的大師傅嗎?」抗美不快道:「你別用這種口氣說章小毛,他爸爸是食堂炒菜的,你爸爸不就是郊區種菜的嗎?你有什麼資格看不起人家。而且你移情別戀,就應該告訴章小毛,我說她怎麼氣成那樣。」

  錢書明不語,這時有人來拿藥,抗美忙回到藥房,錢書明也就離開了。

  取藥的人走後,抗美從書包裡拿出英文書和練習本,自她辦學習班回來後,翻閱日記和自修英語已變成生活的全部,否則她就會胡思亂想,無法自製。

  可是今天,她沒有辦法學進去,她想不清錢書明是什麼心態?莉莉和錢書明倆人就不是一回事,怎麼就走到一塊去了?可能莉莉的內心太寂寞了,需要關心和愛護。至於章小毛,抗美是非常瞭解她的,她原不是覺得錢書明有多理想,在醫院一不是技術幹部二不是行政人員,不過是一個司務長,形象好點罷了,然而即便是這樣的人,都不要她章小毛,而挑選家庭有嚴重問題的尚莉莉,小毛肯定面子上過不去,所以才採取特別激烈的舉動。而且,一旦錢書明跟人家好了,小毛又會想到他種種的好處,又覺得自己一直是愛他的。

  聯想到自己,母親因為不知道她在醫院發生了什麼事,還來信問她有沒有男朋友?這又使抗美想到了何冀中,後來松霖又來過一封短信,說何翼中真的被關到監獄去了,具體什麼事也還是說不清楚,誰告發了他,告發了他什麼也不知道。顯然松霖的心境也很糟,沒有情誼深長地安慰抗美,只在最後寫了一句話:要學會獨自舔舐傷口。看到這句話時,抗美淒然淚下,想不到還是千里之外的松霖是真正理解她的。

  藥房的鄭藥師,原先的確追求過抗美,後來抗美調去醫務處,鄭藥師就給她寫信,夾在最新收集到的中醫中成藥的資料裡,以支持抗美整理中醫發展史為名,交到抗美手上,但抗美完全沒當回事,一是躊躇滿志,不可能被這等瑣事絆足,二是對鄭藥師毫無感覺,也就沒有搭理他。

  等到抗美重新回到藥房,鄭藥師就完全變了一個人,似乎對抗美無比陌生,根本不跟抗美說一句話,甚至躲避她。抗美一點不覺得氣憤,只覺得可笑。

  一天下班之後,藥房只剩下抗美和鄭藥師兩個人,鄭藥師突然說道:「你把我給你寫的信都還給我吧。」抗美回道,「全都燒了。」鄭藥師不相信地看了她一眼,沒表情道:「反正我下面都沒署名,你就是拿出來,我也不會承認。」抗美火道,「你以為我會拿出來嗎?」鄭藥師道,「但願不會,總之你如果拿出來,別人會以為我在巴結你們那條線。」抗美沒有說話,隨後是一陣心寒骨涼,小小的情感糾葛也要放到政治天平上去,她還能說什麼,「你放心吧,不會把你捲進去的。」鄭藥師這才如釋重負,匆匆地走了。

  邂逅楊志西,抗美是始料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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