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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曹副部長調看了於抗美的檔案,個別吩咐醫院政委有意識的觀察她一段時間。

  經過考查,於抗美是完全合格的,她不僅熱愛學習,而且善於學習,有一定的理論水平,工作上肯吃苦耐勞,生活簡樸,不愛打扮,不談戀愛,聽說藥房有一個藥師姓鄭,對她完全到了癡迷的程度,而且這個藥師大學畢業,人也長得很帥,但於抗美不為所動,很婉轉地拒絕了他。

  只是於抗美還不是共產黨員,但據藥房主任說,他們已準備發展抗美入黨,只是最近忙於「批林批孔」,支委開會都是討論這個政治上的大是大非問題,想等運動深入以後再討論組織發展問題,畢竟培養吸納新黨員是一個長期的任務。對此,曹副部長指示說,培養第三梯隊和「批林批孔」的重要性是不矛盾的,這個事情要抓緊,革命事業是接力賽,需要一棒一棒的傳下去,我們的黨需要可靠的接班人啊。

  也就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醫院接到衛生部的通知,南京藥物學院決定帶培一部分部隊學員,給醫院一個名額,醫院就直接撥給了藥房。藥房主任和教導員碰了個頭,覺得抗美去學習挺合適,學成之後回來可以加強科裡的業務力量。這個消息傳出來,抗美高興極了,抓住老主任的胳膊直跳,早不早地跑去告訴章小毛,小毛掩飾不住不快的神色,「你怎麼老走狗屎運啊?」抗美道,「不是我說你,你看你提幹以後忙乎的,除了置行頭就是跟錢書明談戀愛,你叫組織上怎麼培養你啊!」

  錢書明已從上士提為司務長,每天騎著自行車外出買菜,沒事就給小毛送幾個西紅柿什麼的,小毛心裡甜絲絲的。小毛道,「反正他也提幹了,我們談戀愛又不犯法。」抗美道,「那你就過你的小日子吧,等我回來當了藥師,你可別嫉妒啊!」小毛酸溜溜地說道,「我嫉妒的過來嗎?你一個運氣接著一個運氣。哎,你當初腿好了以後怎麼不堅持回陝北?也少一個人給我添堵啊。」

  然而,這時曹副部長已把于抗美的情況跟後勤幹部部的調配科通了氣,大家都覺得這種人選在醫院也不好找,先是一條年輕,就卡住了多少人?抗美才二十二歲,已表現的十分老練、成熟,領導一致認為:抗美的出身是革命軍人,又當過知青,根正苗紅,應該重點培養。

  藥房主任找抗美談話,說去南京學習的人選有變化,抗美敏感地跳起來,「是不是有人走後門把我頂了?」主任搖頭道,「不是。」抗美又道,「那就是楊司令員的愛人鄒主任把我卡住了。」主任不解道,「她卡你幹嗎?一個小嘎巴豆子。」抗美賭氣道,「你說是不是吧。」主任道,「不是,領導要把你調到醫務處去,好事,要重點培養你。」抗美道,「我不去,我去那幹嗎?年紀輕輕當個小官僚。」主任嚴肅道,「抗美,你怎麼這麼說話?革命戰士是塊磚,哪裡需要往哪搬,再說——」主任這時鄭重其事的從抽屜裡拿出一份鮮紅的入黨志願書,遞給抗美,「回去以後,認真填寫,記住,以一個真正共產黨員的標準來要求自己。」

  就這樣,抗美再一次跟上大學失之交臂。

  章小毛道,「真是狗咬豬尿泡,空歡喜。」抗美不快道,「這回你稱心了吧。」小毛道,「我有什麼稱心的。你好歹把組織問題解決了,你看看我,活兒也沒少幹,不就是穿件花衣服買雙皮鞋嘛,和錢書明那也是……居然上次護士班黨小組開會,有人向我透露,中心意思是叫黨員們多幫助我,把我內定成一個落後分子。」小毛越說越來勁,「我怎麼落後了?上個禮拜一個燒傷特護,我是二十四小時連軸轉……」抗美打斷她的話道,「我怎麼聽說你叫的聲音比燒傷病人還慘烈?」小毛道,「還說呢,就是那個狗屁技術革新的翻身床,不是咱們科出的圖紙嗎?工人老大哥給做了一個,笨重不說,一動就咬手,用它給病人翻身,你瞧瞧我這手心手背……」她伸出雙手,果然是青一塊紫一塊還塗著紅藥水。

  七月,醫院分來一批新畢業的大學生,他們將在醫務處報到,開完歡迎會後分到各科室去。

  抗美是醫務處最年輕的助理,自然要跑到最前面幫著卸行李,帶他們到佈置好的會議室去。亂哄哄的辦公樓前面,抗美正在熱心張羅著,這時好像聽見有人叫她,「抗美,抗美。」聲音不大,但她聽得挺真切,抗美轉過身來,半天才認出叫她的人是尚莉莉。

  尚莉莉可變多了,只僅僅兩年沒見面,抗美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瘦瘦的,面色憔悴,佈滿細細的小摺子的女孩是當年如花似玉的莉莉。她的眉宇間固守著一絲永恆的憂鬱,表情愁苦,一看就是很少歡笑的。

  抗美急忙熱情地幫莉莉拿行李,又問她那個說話特別沖的海青分到哪個醫院去了?莉莉說,她復員了,分在區一級的小醫院,我一直勸她,叫她把脾氣改一改。抗美說,以後你有什麼困難就找我,我們總算是熟人嘛。

  莉莉被分配在內科當醫生。

  抗美調到醫務處以後,工作還比較順利。醫務處主任蔣智玉是一個老學究,他叫抗美幫他一塊整理中醫發展史,抗美就每天啃《黃帝內經》之類,啃得頭暈眼花,但因為她做事認真,深得蔣主任的喜歡。

  醫務處的副主任是個女的,叫董桂蘭,本來她在院部是最年輕的副處級,現在來了一個於抗美,比她年輕七八歲,據說是副政委的人選。本來,董桂蘭一直把這個位置視為囊中之物,左顧右盼也沒有人跟她競爭,現在不但要培養第三梯隊,還要培養女幹部,女性在領導班子裡是有硬指標硬比例的。所以,她一直很放心。

  誰想到於抗美來勢兇猛,大有坐火箭之勢,董桂蘭心裡別提多彆扭了。

  董桂蘭這個人是個笑面虎,表面上對人挺和氣,背後卻會給人下絆子。特別的有心機。

  她平時也穿的確涼襯衣,塗面友牌雪花膏,把臉弄得白白的,心想,總不能簡樸成老太婆吧,那怎麼突出自己是年輕幹部呢?但在撈取政治資本上,她可是不含糊。有一次,董桂蘭去拔牙,打了麻藥之後她感到頭暈目眩,醫生說可能是麻藥過敏,想不到她在迷迷糊糊之中立刻振臂高呼:「毛主席萬歲!誓死捍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口腔科的醫護人員都萬分不解,拔牙用的那點麻藥,怎麼也要不了她的命啊,何以把共產黨人臨死前的面貌都展示出來了。

  董桂蘭知道,她不能讓人看出來跟於抗美不和,那人家會說她嫉妒於抗美,怕自己當不上官,所以表面上她和抗美處得還不錯。私下裡,她老想抓抗美的把柄,可惜又沒什麼過硬的。

  一天,她個別對蔣主任說,抗美到底年輕,有些事處理的還不夠老練。蔣智玉說,什麼事嘛?董桂蘭說,抗美幫你整理中醫發展史,但又利用休息時間自學英語,中醫方面的大量資料她還沒看呢!董桂蘭知道蔣智玉是中醫世家出身,本人讀的也是中醫學院,對西洋的東西難免有成見,然而蔣主任說,那有什麼,年輕人多學點東西總有好處,我對西醫雖然不以為然,但也不至於有門戶之見。董桂蘭又說,她到外科去看翻身床,也不回處裡來商量商量,就說如果不好使就先別用了,等改進好了再說。這可是新生事物,支不支持是態度問題,再說也是我們抓革命促戰備的成果之一,哪能隨隨便便就給否定了。蔣主任說,那也要實事求是嘛,我聽人說醫院裡有幾大怪,其中一怪就是外科護士上班要把手套戴,如果翻身床這麼咬手,我看也只有放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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