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 上頁 下頁


  01

  伍湖生是一個不急的人。

  他上了火車,火車就開了;他上了飛機,飛機就起飛了;如果他來晚了,火車和飛機就因為各種原因晚點,跟他們家的專機、專列似的。這對那些提前一小時或者兩小時就開始候機候車的人真是不公平,人家時間觀念那麼強,自己對自己都肅然起敬了,可是伍湖生最後來,最晚出現,交通工具就像聽他指揮一樣,出發了,別人還在調整座位和情緒,再兼顧一下窗外的景色,伍湖生頭一歪一歪的,已經開始打瞌睡了。

  熟人見了他都替他著急,伍湖生原來是做證券生意的,曾經有過千萬上億的身家,老婆孩子開奔馳跑車去飲茶,他自己更是肥馬輕裘,走遍頂級的飲食娛樂場所,又有誰不知道伍湖生的手面是如何闊綽呢!

  可惜金融風暴如一夜春夢,把他所有的財產席捲而去,他多少年的打拼化作了一縷青煙,轉眼就進入了負資產大軍。

  他搬出了豪宅,揮淚辭退了保姆、花匠、司機和廚師,目前他住在兩室一廳的公寓樓,總面積不及他豪宅的一個洗手間,這還是他妹夫看他可憐借給他的。老婆孩子當然都走掉了,家人為此憤憤不平,伍湖生卻覺得沒有什麼,誰用短暫的一生陪你挨苦呢!幸虧老婆還有幾分姿色,又在名牌世界裡「血拼」過,很見得世面拿得出手,如果她帶領著兒子投奔了一個好人家,那他們娘兒倆也是有大把前程的,總比全家守在一塊等死強。

  酒家食府和一擲千金的夜總會裡再也見不到伍湖生的身影,他排列整齊的金卡已經全部作廢,真成撲克牌了;銀行、保險業的精英們再也不用惦記著他的生日,給他送禮什麼的,更不會請他吃什麼海鮮大餐;飯店領班和媽媽桑的臉均是風雲聚積之地,轉眼間便可以冷若冰霜。想當初,伍湖生在甯苑吃鮑宴的時候,要了一瓶三萬多元的百年茅臺,一個不懂事的服務員說,如果伍老闆喝八十年的茅臺,剩下的錢就夠我們全體員工發獎金了。伍湖生那天高興,他說,80年和100年的茅臺我是喝不出來有什麼區別的,但是發獎金好像是皆大歡喜的事,那就這麼辦吧。

  想想看,就算現在甯苑的樓面經理還是肯對他笑,是不是會比哭還難看?

  類似的臉就不要去看了吧。

  不過伍湖生現在總算是知道什麼是心如止水了,他才沒有那些旁觀者急呢,沒有經過大富大貴,大災大難的人,根本就不配談心如止水,所以他們急啊。他急什麼?如果還剩了點錢有鹹魚翻身的機會,如果老婆退出「波」場,就是比誰的奶子大,誰的時裝手飾名貴的高級社交場所,洗盡鉛華地守在他身邊勵志,那他就真的睡不著覺了。可是他輸得這麼徹底,所有的生路斷得乾乾淨淨,以至於他現在倒頭就睡,餓了到藍白餐廳喝2元錢任喝的番薯白米粥,你說他急什麼!

  這次去澳門是坐船,伍湖生睡過了時間,竟然遲到了15分鐘,在洲頭嘴碼頭,伍湖生的同伴叉燒為了等他急得滿頭大汗,幸好一個工作人員在解釋飛翔船遲開的原因,好像是發動機出了什麼問題,正在搶修,乘客們口吐怨言,面露不快之色。叉燒一邊擦汗一邊說,你怎麼才來呀?話音未落,就有人用電喇叭通知上船了。叉燒歎道,真沒錯,你一來就開船了,什麼發動機出問題,簡直就是等你。

  上了船,兩個人並肩而坐,叉燒總算靜下心來,因為剛才急過,臉上尚有紅撲撲的餘韻。叉燒黑瘦個兒小,所以得綽號叉燒,他靠撈偏門很發了一點小財,至於什麼偏門不提也罷,有人說他是倒狗起家的,交配二字總掛在嘴上;也有人說他是發明水奶罩的,就是充填物不用海棉用水膠袋,摸起來不是波浪起伏的嘛……叉燒自稱曾經是一毒梟,伍湖生壓根沒信過,因為他既無才智也無膽識,世界上有這樣的毒梟嗎?那不僅毒販活不了,專門演黑道人物的影視明星也會乏善可陳。

  叉燒平生只有一個好賭的毛病,可是他一副店小二的模樣,好一點的場所總是拒之門外,百般盤問,所以他拉伍湖生陪賭。伍湖生有派,一文不名了還那麼有派,這就了不起,過關的時候,伍湖生提著空密碼箱,十有八九人家要查他,因為他太有氣勢了,渙散的懶洋洋的眼神也像賭王。叉燒跟在他身後,褲腿、衣袖裡都塞著錢,一副草根階層的樣子,被輕而易舉地放過。

  無論輸贏,叉燒都要付給伍湖生一些費用。

  葡京酒店最有特色的並不是賭場而是妓女,她們的裝扮基本上就是自己的說明書,煞白的臉配黑紅的嘴唇表示深諳夜生活之道,低胸半透明的緊身上衣絕對真空裝置,無襯托的乳房不僅前挺而且有形有款,下面是超短裙和包腿皮靴,均為黑色,讓人想到墮落的神秘和快感。

  她們圍著偌大的一個玻璃門窗的酒吧繞著圈子走著,不斷地向遊客搭訕。外國女孩通常是一個人,很敬業的表情,像走在寫字樓裡一樣;大陸妹都出奇地年輕,喜歡三五成群,說說笑笑;另外單飛的不知來自何處的女人,自覺冷豔,對各種類型的目光早已熟視無睹,根本沒有任何回應。走累了,她們就在酒吧裡抽煙喝東西,等待是每個人都熟悉的一件事,運氣不都是等來的嗎?

  年輕漂亮的女人,你多看她兩眼,她便陶然一笑:去不去呀?誰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去就是講好價錢到樓上開房,不去,不去你使勁看人家幹什麼?

  叉燒對一個高挑、細白的女孩說:「去去去去,滾一邊去。」

  女孩走了,伍湖生道:「當初你抱著京吧走門串戶問人家配不配?配不配?也給人罵過吧?」

  叉燒道:「我不是不尊重性工作者,只是進賭場前怎麼能沾女人?!那肯定輸定了,晦氣得很。」湖生白他一眼道:「不沾就不沾,你罵人家幹啥?」叉燒笑道:「我知道你是婦女愛好者,不如揀一件,到樓上慢慢歎。」「一盅兩件,你當這是飲早茶啊?」「難道不是飲夜茶嗎?揀啦,我買單。」叉燒往成群結隊的女人那邊呶呶嘴。湖生伸了個懶腰:「省省吧,我沒興趣。」「怕什麼?你老婆不是都走路了嗎?」「我怕艾滋不行嗎?」「人家有健康檢驗證明的。」「你信嗎?反正我不信,保證是假的。」那還說什麼?趕緊去賭場貴賓房吧。「我想進酒吧喝點東西,你先去賭大小試試手氣。」「好吧,手機聯繫。」叉燒說完,揚揚手中的行動電話,乖乖地,同時又是急吼吼地進了賭場。

  酒吧間裡煙霧彌漫,光線朦朧,似有似無的黑人搖滾低徊,不禁讓人體會到狼煙四起大難臨頭的末日感。伍湖生喜歡這裡頹廢兼糜爛的氣息,也很配合他日前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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