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依然是你 | 上頁 下頁 | |
二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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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焦陽便陪尹小穗回家。這一次焦陽派上了用場,他背著小穗的爸爸上出租車,下出租車,到了醫院更是要上樓、下樓、拍片子、骨科、理療科、中醫科再到換藥室……這些科室之分散,排列的位置之不科學,簡直令病人發怵。八樓辦完事必須要再回一樓,然後才能去七樓辦……總之焦陽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像毛驢一樣馱著小穗的爸爸跑來跑去。 人心都是肉長的,尤其身處劣勢的時候,更容易放大了親情。比如說外企的白領,想一想都知道他不可能這樣對待你,你也不會如此這般的去麻煩他。然而生病又是實實在在的事,人也只有在生病的時候,才會發現原來自己的生命盟友少之又少,大部分的熟人朋友無非都是你健康時期的快樂同盟而已。 所以打這以後,尹小穗父母對待焦陽的態度便是不反對,但也不鼓勵不支持,一切聽其自然吧。 這樣的結局雖算不上最好,但是對於他們來說也算是緊張的弦有所鬆勁,於是決定要慶祝一下,去一個名叫黑岩村的古鎮,傳說中這是一個勝似桃花源的地方。 星期天的上午,焦陽和尹小穗坐了將近四個小時的專線車,才算到了黑岩村。 黑岩村真是少有的寧靜,時間好像停頓下來了。這裡最有特色的便是岩洞和竹林,待在裡面,有一種與世隔絕再也不去想那些發愁事的欣慰。岩洞裡很黑,道路崎嶇不平,岩壁上照明的燈泡老遠才一個,並且昏昏暗暗,所以在岩洞裡,尹小穗的手一直在尋找焦陽的手,不願意有片刻的分離。尹小穗說,出來走走真好,要不我就變成國美電器商城的一隻蝙蝠了。焦陽雖然沒說什麼,但是內心裡明白自己有著雙重的壓抑,也在黑暗中長舒了一口氣。 出了岩洞便見竹林,隨便到了誰家,家人都會招呼你喝麥粥,無所謂主無所謂客。麥粥是粟米磨成粉後煮的,不放任何作料,只喝它的香滑甘甜。喝粥的時候,四周環繞的青山裡傳來高一聲低一聲的對歌,咿咿呀呀的平鋪直敘,猶如誦經,卻也有一種原始的古樸和誠摯。歌詞聽不清楚,偶爾會聽清郎啊妹的,自然就是情歌了。 村民們家家都掛毛主席的像,供奉得很是周到,但是旁邊也會掛港臺明星的海報,算是一樣的深入人心。他們與鄉親聊著閒話,無非是一些長壽良方,或是火龍節,或是貴兒戲,隨便一個精幹的老人坐下來,便告之已有98歲。尹小穗和焦陽都覺得果然是到了世外桃源。 等到他們意識到時間的存在,天已經全黑了,村舍隱沒在叢山之中。他們告別了鄉親,趕回橋頭鎮,專線車的末班車已走掉兩個多小時了。 他們只好去找旅館,所謂旅館也是人為設計的茅草房,號稱是星級標準,有獨立的洗手間。一排八間房之中夾著公共食堂,食堂裡燈火通明,門外有一張乒乓球台,有些年輕人圍在那裡吃飯、下棋。尹小穗和焦陽喝了一肚子麥粥,也就不想再吃什麼了。 他們當然只開一間房,各自洗完了澡睡在一張床上的時候,覺得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再正常不過,再歡愉不過的。正是因為正常和自然,也就變得十分美好。尤其是尹小穗,她覺得這個晚上發生什麼或者不發生什麼一樣美好。 焦陽也覺得這個晚上非同一般,即將發生的愛情一定是驚天動地的。 不過這個晚上什麼都沒有發生。 問題出在焦陽身上,在此之前焦陽並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只是當尹小穗與他接近到就在他的懷抱之中的時候,他突然感到一種身心分裂的劇痛,他甚至聽到了體內慢慢撕裂時發出的聲響,以往的一切如同海嘯一般排山倒海地向他襲來,並且不由分說地把他捲進黑暗。他已經不記得他曾經跟多少女人有染,不管是饑渴還是變態的女人,總之他從來沒有因為愛去做那件事。那時他覺得一切都可以揮霍,一切都可以換飯吃,一切也都是可以雁過無痕的。但是現在看來他必須為此徹底地付出代價。 他其實是什麼都不能做的,他越是深愛著自己懷抱中的女孩,他的身體就越是毫無動靜。他根本不相信會有這種事情,所以他緊緊地抱住尹小穗,發瘋一般地親吻她,他感覺到他的血脈噴張,也感覺到內心的澎湃激情,只是他的身體依舊是風平浪靜的。 焦陽始知,愛是一種能力,而他的這種能力在他12歲的時候便已「凈身」,他苦心掙扎所能改變的只能是他的行為,他可以變得文明、馴良、有侮辱感,但是他的內心可能永遠是堅冷的,這種堅冷不是他想改變就能改變的。 也許尹小穗白天玩得太盡興了,也許她覺得焦陽是一個有自製力同時又痛惜她的男孩,所以她很快感到了困乏而睡去,她睡得十分安心並且面帶笑意。她身邊的焦陽一夜未眠。焦陽不時地望著熟睡中的尹小穗,他想,這個女孩跟他有什麼關係呢? 他們原本是沒有關係的,以後也不會有任何關係。不管尹小穗今後的人生是什麼樣子,他的人生都應該是死在別人的亂刀之下,很難看但也很真實。 這讓他想起了一個平淡的故事,一個日本人在大地震中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對於這樣的人有一個統稱叫做倖存者。倖存者是在20年後死去的,他鬱鬱寡歡地死在他的寓所裡,兩三個月之後才被人們發現,沒有人知道他在有生之年是怎麼苦苦掙扎的。一個人就是一個世界,那是別人根本不可能到達的幽深之處。只是,對於那個倖存者來說,這和他在地震中死去又有什麼區別呢? 焦陽不知道他碰上了管靜竹是幸運?還是一種更深刻的絕望?如果反正都是淹死,就真不該讓他看到岸。 15 管靜竹服務的新公司全名叫做中南大豆王飼料有限公司。總經理叫王斌,是個45歲的中年男人,他看上去粗生粗長,人也黑得厲害。猛一看像農民工,仔細一看比農民工還農民工。但其實王斌不僅是北京人還是農業大學畢業,為人處事相當機敏,行內人都叫他王大豆。 一開始,王斌對管靜竹幾乎毫無印象,因為對於民營公司來說,來人走人是很正常的現象,而王斌一年有大半的時間在下面各個農業基地輾轉,在他的印象中公司總有些生面孔。加之管靜竹又沒有驚豔的容貌,不止王斌,公司大部分人對她也是視而不見。 工作了一段時間以後,管靜竹發現了一個秘密。大豆王下屬的若干分公司所呈現出來的財務狀況都還正常,只有一公司和三公司之間的賬對不平,一公司賬上的資金比較多,三公司向一公司借錢,一借就是上百萬,借了又不下賬。管靜竹提了幾次,下面的財會人員神情都是諱莫如深。經過仔細瞭解,管靜竹才知道三公司的經理是王斌的妹夫郭宏偉,而王斌對他惟一的妹妹王梅疼愛有加,基本上是說一不二。她一會兒搞化妝品生意,一會兒搞服裝生意,搞什麼砸什麼,王斌卻說這些都是小錢,讓她玩玩沒關係。 可以理解的是對於民營公司的裙帶關係,誰都不想涉入過深。 有一次,三公司又到一公司開了一張400萬元的支票,儘管同時三公司也向一公司回款100萬元,算是平了前面的賬,這頭的400萬又不下賬了,管靜竹還是覺得差距太大。她有點兒坐不住了,便找曹虹商量,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王斌? 曹虹說道:「沒准王斌知道呢?」 管靜竹道:「我敢擔保他不知道,公司賬面上以前有不少漏洞都是他簽的字,他根本就沒細看,而且對此一竅不通。」 曹虹道:「我看你還是別摻和他們家的事,人家到底是一家人,你這麼一驚一乍的是不是有點兒小題大做?」 管靜竹道:「可是萬一出了什麼事,我也一樣逃不掉監管的干係。」 曹虹想了想說道:「這恐怕就是上一任財務總監辭職的原因。」 管靜竹道:「我說了又能怎麼樣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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