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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她知道,她沒有權力限制森森戀愛,且又不能訴說,所以這一擊她幾乎無法承受。

  當她陷入痛苦中煎熬的時候,她萬萬沒有想到,母親過世了,而且是在一個多月之前。林院長劫去了電報,這件事于處長知道,老侯知道,劇院的領導也全部知道,獨獨瞞著她一個人。

  他們把老侯叫去說,既然人已經死了,甘婷趕回去也無濟於事,只會影響舞劇的排練和進度。而那時,法國方面已確定派出專家小組了。

  他們以組織的名義給家裡寄去了撫恤金。

  現在甘婷想起來,老侯在家的表現不是毫無跡象的,有段時間,他突然變得勤快和體貼,總是提前回家做飯,洗衣服、拖地也都搶著幹,當時很令甘婷不解。

  但無論如何,她不能原諒老侯也跟著領導一塊參與隱瞞她的陰謀。

  「舞劇,什麼他媽的舞劇!我不幹了。」她回到家裡跟老侯大吵。

  老侯一個勁兒地解釋,說他也是無奈,林院長、于處長都專門找過他,他也只好答應了這種做法。

  甘婷氣道:「他們是為舞劇,而你是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替我想想,我是你老婆!」

  甘婷痛心疾首,為了沒能趕回家與母親見上最後一面,也為了老侯對她的「背叛」。

  「你應該瞭解我,你應該讓我自己選擇是回家奔喪還是繼續排練!」甘婷流著眼淚說,她想,如果是譚森森,他一定不會對她隱瞞,他會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時間告訴她一切。但她馬上責備自己為什麼這種時候還想到他,她覺得自己可悲,所以哭得更凶了。

  整個兩個晚上,甘婷無法入睡,她想到母親,想到母親的一生,她並不是一個幸福的女人,她漂亮,有能力,她愛父親。但父親一直在事業上不順利,同時又有了外遇,母親用了一生去包容他。

  從小,她就習慣了父親的憤世嫉俗,他似乎開心的時候很少,總是抱著宏偉的志願,卻又總是在現實面前低頭。只有母親,在她心中是永恆的溫暖與照耀,現在想起來,她知道母親背地裡也流過不少眼淚,可是對她和妹妹,除了關愛,還是關愛。

  她恨自己,她一直以為錢可以解決問題。而事實上,在她第三次第四次寄錢時,母親已經走了,帶著她思念的憂傷,帶著她一生的遺憾走了,而此時此刻,她卻不在她的身邊。

  還有什麼事能大過生離死別嗎?她第一次情緒灰到了極點,第一次覺得舞蹈的分量是那麼輕,那麼輕,為了舞蹈而捨棄母親,值嗎?!

  這一打擊幾乎令她的世界觀完全改變。她發現自己一直看重的東西其實那麼微不足道,而她忽視的,卻是那麼寶貴的,永遠不可能失而復得的東西。

  她的心裡空落落的,仿佛被抽空一樣。

  這是不是天意?生命中的兩個最重要的人幾乎是一塊走的,譚森森的離去,也令她感到心死,而母親,她更是覺得萬分地對不起她。

  所有的人都來探望她了,林院長和于處長做了大量的解釋工作。甘婷一言不發,在他們同情的臉上,她看到的只有嚴酷。

  說什麼都沒用了,妹妹在來信中說,母親的屍體已經火化了。

  人死如燈滅,如果她一開始就去探望了母親。就像所有的女兒們一樣圍在她跟前盡心眼侍,母親或許不會這麼快就走吧。

  病後的甘婷,非常虛弱,但她強迫自己不要再躺下去了,每時每刻,她都糾纏在無盡的追悔之中,她強迫自己從痛苦中走出來。

  是一個下午,她去了活力減肥健美中心。

  門口掛著暫停營業的牌子。

  她去了吳寂平的辦公室,沒有人,健身房只有工作人員在打掃衛生,游泳池在換水,也沒有人。直到這時,她也不知道自己見到吳寂平時會傷感落淚,還是神經質地對她說,她決定離開舞臺,再不回頭。

  她不知道,但她來到這裡已是一種選擇。

  她並不在乎前功盡棄,巨大的傷痛令她想在此時此刻驀然回首了。

  做一個平凡的女人也沒有什麼不好。

  她決定先到桑那室裡去蒸一下,等待吳寂平回來。

  然而,她萬萬沒想到她在桑那浴室裡看到了什麼:吳寂平獨自一人微靠在長排木椅上閉目養神。浴室裡的溫度很高,甘婷進去時只覺得身體騰地一下,仿佛被點著了一樣。

  她還是看見了吳寂平胸脯上可怕的刀疤,不覺啊了一聲。

  驚醒的吳寂平下意識地抓過身邊的毛巾遮住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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