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梧桐梧桐 | 上頁 下頁 | |
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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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有一面牆那麼大的黑壁板被我用拖把連拖了兩次,使它黑得濃重、潔淨。我登高爬低地屹立在高處,滿懷一腔熱血,用我極其嫺熟、遒勁的粉筆草書,寫下了這樣一首詩:「等著我吧,我一定會回來,只是你要苦苦地等待。等到那綿綿的秋雨,勾起你心頭無限悲哀,等到那大雪飛飄,等到那酷暑煎熬,等到大家不再把別人等待,將昨天的一切統統忘卻拋開;等那遙遠的他鄉音信已經斷絕,等到所有一起等著的人們都早已心灰意倦。等著我吧,我一定要回來,切莫對那些人有什麼指望,他們心中已打定主張,早該把我完全遺忘,即使憨母和稚兒也相信,我己捐軀疆場,即使好友們也不想再等待,圍坐在爐火一旁斟滿一杯苦酒,悼念我的亡靈,等著我吧,你切莫和他們一起匆匆舉杯共飲。等著我吧,我一定要回來。氣煞所有的死神,讓那些沒等我的人去說:「這多幸運。」那些沒等我的人,他們怎麼也不會懂得,在硝煙滾滾的戰火中,是你以自己的等待救了我的生命,到將來,只有我倆知道,我怎樣才能大難餘生——只因為,你更會等待我,比世界上其它任何人。」 等我從桌子上跳下來的時候,身後已經圍滿了人,有病號,也有醫生、護士。他們一聲不響,但看得出來,他們都被這首詩吸引並深深地打動了。 我乍著兩手粉筆灰,微微地喘氣,劉小岸悄悄走過來在我耳邊低聲問:「誰的詩?」 「西蒙諾夫。1941年衛國戰爭的時候寫的。」 「太好了!」他一字一歎。 這一回出風頭是我始料不及的。內一科黑板報上有一首好詩的消息不脛而走,許多人拿著小本本跑到我們科來抄詩,輕鬆而來,肅穆而去。院長知道了以後說:「挺好挺好,不要到處弄得慘兮兮的。軍人嘛,關鍵的時候要有士氣!活著幹,死了算,別那麼多花哨點子。」協理員那些日子對我親切和藹,常常不由自主地向我投以贊許的目光。 看得出來王京健心裡酸溜溜的,那沒辦法,你總不能突然心血來潮,跑到哪兒哇啦哇啦唱一通吧。 戰地救護,是外科的強項,結果:梧桐、李靈霞和韋宏波全部被派進醫療隊,王京健調外二科幫助工作,你看党又優先考驗她了,我和劉月琴「原地待命」。 她們準備出發的那幾天,我魂不守舍,心裡沒著沒落的,下了班就泡在她們房間,呆呆地看著她們收拾東西。 這幾個寶貝照樣是嘻嘻哈哈的沒正形兒。李靈霞把剛織到大腿根部的毛褲收了邊兒,得意洋洋地舉在面前自我欣賞:「毛短褲,穿去執行任務正合適!」 「人家都是腿冷,就你屁股冷,包個屁股管什麼用!」韋宏波一邊打背包一邊說。 李靈霞理直氣壯:「你懂什麼?!那邊特潮濕,逮哪兒坐哪兒,女同志腹部著了寒最容易得不孕症!」 梧桐頗不以為然:「你對象都不知道在哪兒,還孩子呢!聽說那邊有個野戰醫院被特工隊摸了哨,一鍋端,女兵穿著耳朵遊街。」 「媽呀,太可怕了!那我不去了!」李靈霞把毛短褲往床上使勁一扔,雙手捂住耳朵直視捂桐。 「那你不火線入黨啦?!」 李靈霞萬分沉痛若有所思:「只有再等機會了。」 韋宏波說:「狗東西,你在吳奶奶跟前把好聽的全說了,鬧得我和梧桐沒詞兒,現在又稀了。我算看清楚了,還是農村兵樸實呵,你看六病室的王小根表決心,要象王成一樣,在無名高地上兩手緊握爆破筒,向我開炮!猛得一拉,哇,烏煙瘴氣一一」 我們又笑得東倒西歪。 梧桐把韋宏波鬆鬆垮垮的背包拆了重打,牙咬手勒,不一會兒就結結實實的硬得能砸人:「秀才,看清楚了,是三橫壓兩豎,你剛才那也叫背包,大花卷子。」 李靈霞守著一大堆東西不知輕裝該輕哪個,梧桐幫她揀出幾樣來:「其它的通通不帶。你說你有病沒病,還帶什麼像本呵,想自己了就對著鏡子照一照唄!」 「我是怕寂寞的時候……」 「寂寞的時候你幫我洗衣服。」 真羡慕她們即將來臨的戰火青春。太晚了,我準備走。梧桐拿出兩盒人參蜂王精走到我跟前低聲說:「燕喃,小岸就拜託了……你不要一下子把兩盒都交給他,他會忘記吃的,你發藥的時候每天給他一支……還有什麼來著?!讓我想想……」她一貫的條理性蕩然無存,有點茫然若失。那一瞬間我突然特別羡慕她在這個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牽腸掛肚的人,我說:「明晚我的夜班,你把小岸叫出去好好聊聊吧。」她迅速地感激地捏了我手下,她的手上有汗。 抱著兩盒蜂王精回到自己的「地窯」,一股碩大無朋的、冷嗖嗖的空虛感迎面向我襲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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