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梧桐梧桐 | 上頁 下頁 | |
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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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靈霞還沒對象,常常表現出忽然而至的焦躁,把希望全部寄託在下部隊上。她聽說巡迴醫療隊下到軍、師,無論是去食堂還是路過球場,在場的全體官兵都自動停止手中的一切活動行注目禮,直到你徹底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之外等等。這些信息反饋常常使李靈霞摩拳擦掌,激動不已:「都是女兵愛好者,太好了!那咱不成了`萬馬軍中一小丫,豔似露潤月季花』了嗎?!」然後就以天鵝之死的姿勢暈在床上異想天開。 韋宏波照例是要潑冷水的:「吳奶奶她老人家還待字閨中呢,你就想名花有主呵。」 李靈霞騰傢伙坐起來:「她是老姑娘,就恨不得咱們護士班成尼姑班!哼,上回我跟男病號打了幾下子羽毛球,她是大會小會提,叫我們注意檢點。他媽的我就差授受不親了,鄺燕喃,你說,批孔老二的時候怎麼就不批批這個觀點?!」 我笑。韋宏波說:「別看你平時不讀書不看報,還知道授受不親呢。」 李靈霞不理她,氣恨恨地轉向梧桐:「還是你好呵,有劉小岸。……就是名字……」「名字怎麼了!」梧桐立刻就把她給頂回去了,「鄧小平,周小舟……劉小岸,這名字簡直太棒了!」 那段時間特充實,結果護士長卻對我說,你別總往外二科梧桐她們宿舍跑,我還聽說那個房間牢騷怪話特別多,你可不要受影響。沉思了片刻她又說,有些東西的形成是潛移默化的……我們朱護士長對我一直挺不錯。主要表現在恨鐵不戍鋼,經常提醒我。我點頭,可還象吃了個蒼蠅似的一個勁兒地犯膩歪,不知這筆刁賬該算在那兩個小子誰頭上。 在科裡,我跟易醫生值同一天班心裡比較踏實。他是正規大學畢業,臨床經驗又相當豐富,業務應屬一流。要是按照他的學歷、資歷、技術、能力早就該提主治或主任了,可他還是一般醫生。主要是因為他不屈不撓鬧了八年離婚。 還是沒離成,那個女的年年按時來休假,住在招待所。易醫生象完成任務那樣給她打飯吃,但他們不在一塊睡覺,領導上怎麼說,易醫生也不吭氣也不搬到招待所去住。當時,我腦子正走一根經,簡單刻板,認為這樣的男人卑鄙無恥,輕浮是沒有問題的。所以一開始對他頗不以為然,拉著一張公事公辦的面孔。 時間長了才發現易醫生是個「大儒」。不苟言笑,工作起來專心致志,沒事根本不跟值班護士閒聊,總是一個人悶頭看書。疑難病人會診的時候,主任總是特別關注易醫生的診斷意見。這樣一個人才基本上就在領導、人們對他私事的樂此不疲上被扼殺了。 光鬧離婚還不至於那麼影響深遠,相傳他有一個情人還在信誓旦旦之中等他。誰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誰也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兒,只說是易醫生在上海軍醫大進修時認識的,一下子就喪失了一個革命軍人的原則和情操。當時我們提到上海就象現在提到美國一樣,這個女人因為身在上海便更增加了一份神秘色彩。看見易醫生有時過於神聖的表情,不知為什麼我常常懷疑那個女人是否真實地存在過。愛上一個人為什麼會這樣艱苦卓絕?他該不會是為了一個幻影而去扎扎實實地奮鬥吧。 按照我的想法,有易醫生這種壯舉的人應該絕對瀟灑、倜儻。像外二科的顧醫生顧英傑,微卷的大背頭,寬肩、高個兒,濃黑濃黑的大眼睛,鼻樑筆挺,嘴角稍稍有點歪,總掛著一絲永恆的嘲諷誰的笑意。顧醫生從來只戴新軍帽,帽檐壓住右邊半條劍眉,完全是西點軍校訓練出來的風度。不是進手術室,他的一號工作服從來不系扣,雪白,又長又大,走起路來呼啦有聲。好長一段時間,這簡直成了青年男軍醫的時尚。由於顧醫生手術做得相當漂亮,院裡的年輕未婚女軍官多多少少都會對他有些攻勢,劉月琴就曾經神秘地對我說,王京健為顧醫生可沒少動用腦細胞。 易醫生屬白面書生那種的,幹什麼事都跟他的長相似的既清清楚楚又板板正正。我覺得這種人連風流都不懂怎麼能風流起來呢?好長一段時間我跟他沒話,避嫌。 有一天晚上跟他一塊值班,又是各在各的辦公室互不相干。快12點時我聽見他睡覺去了。夜裡臨下班前,我打掃衛生時在他桌下掃出一張紙片,滿滿的重複潦草地寫著:有個年輕的姑娘,送戰士去打仗/他們深夜裡告別,在那臺階前/透過淡淡的薄霧,青年看見/在那姑娘的窗前,還亮看燈光…… 這正是我昨晚輕哼的曲子《燈光》,在一望無際的鏗鏘有力的汪洋大海之中,這首蘇聯民歌象一嶼恬靜、悠遠、充滿著濃蔭的小島,它勾起了易醫生怎樣的離愁別緒呢?這滿滿的一紙平淡無奇的句子,不知掩飾著一顆多麼壓抑和鬱悶的心。或許,他真像我想像的那樣滿腹醫經,倒也沒有那許許多多的煩惱了……從那一個深夜開始,我有點同情易醫生了。 惻隱之心比較容易壞事,漸漸地我跟易醫生的話多起來,我們對科裡的瑣事、人際關係興趣都不是很大,一談就是天南地北,海闊天空。易醫生還是挺豐富的,經常旁徵博引,偶爾講上幾句「警世恒言」,竟讓我沉思良久。 他犯了什麼戒條,要被冷落在生活之外,無人關心無人愛?人們已經熟悉了他落落寡合、神態憂鬱的表情,習慣了他時時苦忍,卻又茫然地露出一絲負罪心理的性格,如果哪一天他輕鬆了,臉上不再繃得那麼棱角分明了,倒讓人感到彆扭了……我為易醫生深深地不平: 「你跟`上海』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既不興奮也不肅然:「靠熟人零星地知道一點情況,跟`上海』早就沒單獨聯繫了。」 「為什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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