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歲月無敵 | 上頁 下頁 | |
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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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已經十點多鐘了,一路上像是約好了一樣,千姿和母親都沒有談到泓菲阿姨。 洗完澡睡在床上,雖然很累了,但是千姿仍舊睡不著,她爬起來,跑到母親的房間,在她的身邊躺下。 老半天千姿才說,「媽,你明明知道泓菲阿姨不會幫助我們--你是很瞭解她的,幹嗎還要去碰釘子?」 方佩道,「我覺得時間會改變人,如果我什麼也不說,怎麼知道她改變了沒有?!」 千姿沒說話,用頭抵住母親的肩膀。母親委婉地說:「這個世界有險惡,你不能永遠呆在象牙塔裡,不能永遠做舞臺上和生活裡的天鵝。」 「我們現在怎麼辦?」千姿心虛地說。 「睡吧,會有辦法的。」母親率先閉上了眼睛。 千姿怔怔地正待想下去,突然感到眼前一片雪亮,她連忙起身離開雅廓轎車,看見車場經理陪著一群電視臺的工作人員來拍展銷會現場,強烈的燈光像探照燈一樣掃來掃去地找最佳位置。經理招手叫美腿小姐都過來,年輕的女孩們嘰嘰喳喳地擁到鏡頭前,經理擇著手說,「蹲下蹲下都蹲下,別把車擋住了!」在他心目中,汽車才是真正的美女。混亂之中,千姿落寞地離開了現場。 她一個人坐在空曠的升降臺上,看著水銀燈下的女孩子像道具一樣被人搬來搬去,面部卻露出無比的歡欣。而她的現狀與當明星,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她真不知道母親義無返顧的勇氣從何而來。 一個瘦高、長相有點懶洋洋的男青年提著捆電線從她身邊走過,接好電源之後又忙著佈線,幾股電線亂糟糟地纏在一起,他甩了幾次都沒甩開,只好又跑過去動手解。他穿一條牛仔褲,上身是石灰色的舊絨衣,背後有四個淺淺的草書:上海交大。 這四個字倒是吸引了千姿的視線,她的目光始終追逐著男孩的身影。 攝像師、燈光一幫人拼命地催,男青年只能加快動作頻率,又是忙中出錯,他用上海話罵了一句,操那。 千姿情不自禁地跑過去幫他理電線,因為自己境遇不佳,所以格外地同情小人物。兩個人動作到底快些,很快攝像區域燈光普照,又是一片熱鬧地拍起來了。 男孩也沒謝她,只沖她點點頭。她用上海話問他,「你是上海交大的?」男孩覺得有些意外,忙點點頭道,「你也是上海來的?」千姿嗯了一聲,沒提自己是芭團的,覺得掉價,男孩會以為她是給刷下來的,要不就是到南方撈錢的。可是男孩這時打量打量她說:「跳舞的吧?」千姿又嗯了一聲,再就不知說什麼了。 那邊有人在喊:「簡松,簡松,過來舉燈。」 男孩答應了一聲,便轉頭用上海話對千姿說,「完事了我過來找你。」說完就跑去打燈了。 下班後,千姿換了自己的衣服走出來,也是一條牛仔褲,上身是高領薄毛衣,黑色,外加一件牛仔背心,雙背帶的皮包也是黑色的,腳上是一雙黑色戰鬥靴。因為她身材好,看上去簡單、悅目。 果然簡松在大門口等她,見了面兩個人很時髦地互相嗨了一聲算是打招呼。 進了快餐店,簡松說,「我們AA制吧?」千姿道:「算了吧,我請你,我心裡悶,想找個人說說話。」 簡松只要了兩塊炸雞和一聽啤酒,千姿也要了酒,外加薯條和漢堡包。 兩個人一邊吃一邊聊,看上去都有些沒精打來的。千姿簡單說了一下自己的情況。簡松說:「那後來呢?」千姿說,「後來我和媽媽跑了幾家信託商店,比較來比較去,買了一架七成新的二手鋼琴,請調音師調好,媽媽每天在家裡教我練唱,她理論上不行但經驗很多。」 「但是唱歌不能從早唱到晚,其實每天好好練兩個小時也就足夠了。我們在廣州的衣食住行需要錢,媽媽看到報紙上招聘美腿小姐,條件特別苛刻,還要量三圍,跟選美差不多。但是月薪有三千元,我只能先幹著再說。」 簡松轉著酒杯道,「你媽把你當搖錢樹了。」千姿道,「你不能這麼說,她都是為了我好,這我知道。」簡松道,「她為了你好,就應該讓你跳芭蕾舞,出不出名是次要的,那樣你就可以一輩子生活在夢裡。廣州多現實啊,我在電視臺見得多了。漂亮一點的女孩子都覺得自己能成星,為了拍一個MTV,跟誰睡都行,那你不完了?!」 「沒那麼嚴重吧?!」千姿疑惑道,「我媽說,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憑本事出頭。」簡松笑道,「可是誰會來跟你拼本事、拼實力?!你怎麼跟你媽一樣幼稚,他們那一輩人老了,唯一的出路是自行退出歷史舞臺。」千姿氣道,「你這人怎麼這麼說話?你要是見到她,說不定還會愛上她呢!」「那我相信,只要她有錢,什麼樣的愛情都有可能發生。」 千姿收拾黑背包準備奪門而出,一張臉板得鐵青,心想今天真是倒黴到家了。 坐在對面的簡松站起來,隔著一張窄桌抓住千姿的胳膊阻止她,「怎麼真生氣?!連玩笑都開不得還出來闖什麼世界。」千姿不理他,一味地要走。簡松道,「你總得聽完我的經歷再走吧,要不然也欠公平。」千姿甩開他的手,坐直了身體,眼睛卻望著落地玻璃窗外。 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沿街的小販檔口亮著一片燈火,行人匆匆地自快餐店門口川流不息。看自行車的鄉下丫頭在跟兩個無所事事的保安打情罵俏,不知什麼地方用高音喇叭放著類似「你是我心中永遠的疼」這種失戀歌曲。 整個城市充滿著濫情的膚淺和人造幸福。 簡松空洞的聲音向千姿飄來:「……我是因為分配問題跟學校鬧翻的……隻身南下考上電視臺,以為可以大有作為了,結果分配打雜,連集體宿舍都分不到,我厭倦了與人合租菜農房子的那種艱苦和嘈雜,可是又沒有退路,走到哪兒都得從底層幹起。 「我在大學時也算是潔身自好的,有一個女朋友她一聽我要來廣州流浪就嚇跑了……」我現在住在一個比我大十歲的女人家裡,她丈夫把她拋棄了,但房子和一切都歸她,她那裡很溫暖,一日三餐加上熱水澡,這實在是我夢寐以求的東西。」 「你愛她嗎?」千姿直直地望著簡松,聽得竟然癡了,情不自禁地冒出這句話。簡松笑道,「你說呢?!」然後側頭點上一支煙,是普通的紅雙喜,千姿並不知道,這種煙是廣州退休老工人的至愛親朋。 千姿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因為自己還不算最差,還有能力同情和安慰別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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