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誰可相倚 | 上頁 下頁


  準備上學的這段時間,他好像一切都想明白了。

  鄒星華儘管已有許久沒與楊三虎通過電話。甚至也不知道他的消息,但志南去軍校她還是高興的。

  鄒星華和志南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聊著,鄒星華道,「你走了以後,我準備去南京一趟,見不到你爸爸,也得給他送點生活用品。」

  志南道,「你早該去了,你也真沉得住氣。」鄒星華歎道,「單位的事太多,省委幾個重要的會都在我們南島開,不是說走就走的,再說一政治運動嘛,一開始領導幹部都得審查一輪,你爸爸應該應付得過

  去。」志南道,「我看你是不放心志西,他沒事,你能把他拴在褲腰上一輩子?」鄒星華道,「他血糖又高上去了,叫我怎麼放心?!」

  生活有一種大難臨頭前的寧靜。

  傍晚時分,楊三虎的秘書乘著暮色匆匆趕到楊家,見到鄒星華和志南母子兩人,他猶豫了片刻,鄒星華忙放下手上的東西來到客廳,秘書仍然是一張缺乏表情的臉,只略有幾分嚴峻,他遲疑道:「志南恐怕去不成軍校了……」鄒星華道,「怎麼回事?」秘書道,「他政審不合格,臨時給刷下來了。」鄒星華道,「老楊的問題不是還沒有結論嗎?」秘書道,「你怎麼會不知道?楊司令員三天前被正式逮捕……我是下午才聽說……」鄒星華只覺得腦袋轟的一聲,整個人重重地癱倒在沙發上。

  好一會兒,鄒星華喃喃說道,「我得去,我得到南京去……」秘書道,「你冷靜一點,聽說管理處要正式通知你們搬家,是25號公寓樓,我勸你搬完家再走,省得兩頭牽掛……」鄒星華看了秘書一眼,連話都說不出來了,25號公寓樓多年失修,陳舊簡易,歷年來有問題的幹部均住在那裡,旁邊的兩棟平房,住部隊職工、炊事員、司機一類的人。這些人的家屬大多從農村來,衛生習慣都不太好,環境也就顯得更差。所以鄒星華接到搬家的正式通知時,顯得有些木然。

  楊家的情況急轉直下。

  他們搬家到了25號公寓四樓的一套三房一廳裡,儘管過去住獨院的時候,許多家具如沙發、櫃子、桌子、床都是公家配的,但東西仍然很多,根本擺放不開,只好摞起來。

  在動身去南京之前,鄒星華叫來了志南、志西和北萍,另外還有潘姨和秘書,在淩亂的家裡,鄒星華什麼也沒隱瞞,她把她知道的情況說了出來。她說首先潘姨可以選擇去留,秘書以後也少到家裡來,至於孩子們,她說道,「你們真正開始走自己的路吧,希望你們好自為之。」

  幾乎是一夜之間,鄒星華的頭髮變得灰白。她幫志西在南島賓館找了一個管理倉庫的活兒,潘姨又決定不馬上走,她還算比較放心的去了南京。

  這一悶棍把志南打得完全回不過神來,相比那次失戀,這可以說是滅頂之災。失戀就像是溫柔的小夜曲。他家的隔壁就是久違的、顧主任家,他沒見到顧主任,但見到了顧海青母女倆,顧主任的愛人依然顯得溫文而有教養,只是蒼老了不少,顧海青的臉上冷冰冰的,不用正眼看人,仿佛跟全世界的人有仇。他是在樓梯口碰上海青的,本想打個招呼,問問海濤現在在哪裡,但海青根本沒停下來,還用鼻子哼了一聲。他心裡很火,沖著她的背影質問道,「你什麼毛病!」「鼻炎,不行嗎?」海青扔給他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牆倒眾人推。他在心裡這樣解釋她的態度,她和家人忍受了六年,冷眼、輕慢、被人遺忘,現在輪到楊家了,人一倒黴,就別指望著別人對你友善。

  上不了軍校,在後勤混下去也毫無意義,至於歌舞團的女孩,再約會人家顯得頗不知趣,再說也沒有這份閒情了。志南決定轉業,但這得再等一年,他不願意面對熟人和他所熟悉的一切,所以他打了復員報告。

  公寓走廊上的燈是壞的,而且像約好了一樣,每層都壞,一到晚上,樓梯、走廊都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電工房聽說25號公寓樓修燈,自然沒有首長家、辦公樓跑得勤快、燈很高,沒有梯子根本換不了燈泡,如果是電線短路,那就更麻煩。

  一天晚上,志南聽見海青在走廊上大聲喊:「楊志南,你給我出來!」志南開了門,一束光照著海青國防綠色的臉,劈頭對他喝道:「你們家的東西能不能都搬到屋裡,別堆在走廊上,剛才把我媽絆了一跤,差點沒摔死,眼鏡也給摔碎了!」志南道,「有話你不能好好說嗎?我們才搬來幾天,收拾也得要時間啊!」海青道,「我不管,下次再絆倒我們家人,我把這些東西全扔樓下去!」

  志南火道,「顧海青,我們家是倒黴了,你也用不著落井下石啊!」海青冷笑道,「落井下石?你當初落井下石的時候沒想過這滋味吧?」志南奇道,「我什麼時候對你家的人落井下石啊?」海青恨道,「你對尚莉莉,我親眼看到你給她送榨菜、獻殷勤,然後又像一雙舊襪子似的扔掉……她發高燒,說胡話,喊著你的名字,你那時候在哪兒?你跟歌舞團的女孩尋歡作樂時想過她嗎?是的,你也付出了,給了她一封信,一個炮彈殼筆筒,和終身的神經官能症。」志南無言以對。

  海青說話的時候,她媽媽一直在叫她回家,現在終於拐著腿跑過來拉海青。海青扶著她媽媽進屋去了。

  漆黑的走廊裡呆立著楊志南,此時此刻,聽海青的這番話,真令他感同身受。

  可能是感冒引起的,一天晚上,志西覺得頭重腳輕、全身不適,他早早地就睡了。但到了半夜仍舊發起燒來,不僅大汗淋漓,而且伴有手腳麻木、疼痛,他叫醒了潘姨,志南暫睡在父母的房間沒有聽到。潘姨給志西喂水,他喝了很多,由於喝得急,前襟、被頭都濕了,邊喝,水就從兩邊的嘴角往下流。潘姨問他能不能頂到天亮,志西說好像不行。潘姨就去叫醒了志南,志南用自行車推著志西,潘姨在後而扶著,他們就這樣去了陸軍總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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