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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指揮正要開口,這時九妹走過來,在雙揚耳朵邊上說了幾句話,雙揚一抬頭,看見卓雄洲在遠處站著。雙揚對九妹說:「我沒空,叫他有事找你。」說著甩了一張牌,拿出煙來,馬上有人湊過來給她點上。指揮興災樂禍地看著遠處的卓雄洲說:「就是,叫他崩潰去吧!」

  九妹不解地看著雙揚,雙揚卻仍不動聲色地打牌,任卓雄洲尷尬地站在那裡。

  指揮又:「我敢擔保,這個人是有婦之夫。」

  豆皮張說:「那又怎麼樣?人家有錢呀,現在有錢就能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沒錢,你死了老婆還不是幹看著。」

  等到大家又打了好幾圈牌後,雙揚回頭一看,卓雄洲仍然站在那裡。雙揚還是不理。她玩夠了,起身要回家時,才發現卓雄洲已經走了。雙揚提著高跟鞋走進院子,卻看卓雄洲正坐在臺階上等她。雙揚仍然很冷淡,說:「你來幹什麼?」

  卓雄洲很真誠:「我是來向你倒歉的,我知道我今天傷了你的自尊心……」

  「我沒有自尊心,我一個賣鴨脖子的女人有什麼自尊心?你可以走了。」

  「雙揚,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雙揚話裡火藥味兒還是很濃:「我也不是故意的,卓老闆,今天到你單位去,辱沒了你的身份,請你原諒。」

  卓雄洲的好脾氣也消磨得差不多了:「我已經向你認錯了,你還要我怎麼樣?」

  雙揚冷笑著說:「我再也不想見到你行不行?卓雄洲,今天我總算看見了最真實的你。是的,很多人不喜歡吉慶街,也看不起吉慶街的人,但是他們不虛偽。你沒事就到吉慶街來,做出與民同樂的樣子,其實是想證明自己多麼有教養,多麼有風度,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人!!」雙揚越說越氣,轉身進屋,「砰」地一聲把門關上。

  卓雄洲還想辯解,可是看到那無情關閉著的大門,只得沮喪地搖搖頭。

  卓雄洲關於如何處理吉慶街的意見最後勝利了。經過各方面的專家以及人大代表的討論,市政府決定把吉慶街作為重要的文化景點保留下來,但前提是要加強管理和整頓。

  吉慶街又重新紅火起來,到晚上的時候,這裡又是燈火通明,人群熙攘,整條街遠遠望去像一條火龍。豆皮張的老婆在拉客人,皮大嫂起勁地給人擦著皮鞋,軍樂隊在奏《血染的風采》,露天茶館更是唱戲聽戲、麻將大戰,熱鬧非凡,臭豆腐、羊肉串的硝煙滾滾而來,把三三兩兩的外地人都看傻了眼。所有到這兒來的人都很盡興,不是開懷狂飲,就是匯友劃拳,也有人推心置腹地交談,總之是人間百態,應有盡有。

  久久飯店又開始占道經營起來,生意比從前還要紅火。九妹、偏腦殼、猴哥等人都忙飛了,曉燕銷酒之餘,也幫著傳菜。

  但是雙揚始終是最能沉得住氣的人。在吉慶街被取締的時候她沒有慌張和沮喪,現在也並沒有特別的高興和興奮,她還像從前一樣,一聲不響地賣鴨脖子,仍舊是穩坐泰山,不咋呼,不吆喝,仍舊是目光清淡如水,仍舊是不動手點錢讓吃客往小攤的抽屜裡扔錢、找錢。

  來崇德終於知道,他多年來沒有來往過的兒女突然出現和態度的巨大轉變究竟是為了什麼。他一口一口地抽著煙,看著濟濟一堂的兒女,不覺百感交集。他盡可能地保持平靜。雙元、小金、雙揚、雙瑗、洪濤、雙久全坐在這裡,但誰都不說話,空氣顯得十分沉悶。

  範滬芳看到氣氛如此尷尬,只好忙前忙後的倒茶。來崇德對範滬芳說:「你也坐下,別添亂。」這一句話總算是打破沉默了。雙元看了看小金,說:「我先說吧,又不是悶乾飯,這樣悶著也不是辦法。咱家這個老房子的產權問題,已經到了非解決不可的地步了。剛才爸也說了,他願意把產權交給我們,就是希望別把祖屋拆散,一定要保住它的完整性。我也不想繞圈子,這房子誰住誰租都不是問題,但產權應該放在我的名下,因為我是長子,又在機關工作,不會碰上生意不靈就把房產押出去的情況。我能保證這房子不走樣地傳下去。」

  雙揚冷笑道:「你保證?你連多爾的正常生活都保證不了,你們兩口子打麻將上癮,這是大夥都知道的,保不准哪天輸了錢,債主登門,那房子就不是來家的了!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小金馬上說:「我們打的是衛生麻將,十塊錢打老半天,不存在債主上門的問題!」

  雙揚撇了一下嘴,說:「你就更不用說了,連個正經工作都不肯找,說不定有一天吃飯都成了問題,誰敢把房子交到你手上?」

  小金氣地臉漲得通紅:「我下崗怎麼了?我下崗也不可恥!黨中央、國務院都沒瞧不起我,輪不著你來雙揚說長道短的!」

  雙揚的火氣也不小:「你下崗是不可恥,可你挑三揀四遊手好閒,整天跳廣場舞打麻將,飯都不給多爾做,多爾買書的錢都不給,就是可恥!就是崩潰崩潰崩潰!」

  小金跳起來,張口就要罵開。雙瑗見勢頭不好,趕緊想打圓場:「也別扯太遠了,我覺得這房子怎麼分都不是問題,關鍵是一家人別傷了和氣,經過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我們全家人才坐在一塊,什麼問題不能商量著解決呢?」

  來崇德看著雙瑗點了點頭。洪濤也說:「對,我同意雙瑗的意見,凡事好商量。昨晚我們合計了半天,決定自己掙錢買房子,因為,因為……」說著怕傷了雙揚的面子,沒好意思往下說。雙瑗接過來說:「因為我對吉慶街不感興趣,環境實在是太惡劣了。」

  雙揚又是一聲冷笑:「別那麼超脫,人的後腦勺都不長眼睛,沒准最後收留你的還就是吉慶街,不管你感不感興趣,那是你永遠的家。」

  雙瑗說:「揚揚,我知道你對吉慶街有感情,而我,只是對你有感情,但是對吉慶街,我實在是難以接受。」

  來崇德看雙久一直不說話,說:「雙久你是怎麼想的?」雙久這才說:「我的那份我是肯定要的,但是我無條件地給揚揚。」

  小金「騰」地又蹦了起來:「你們這分明是串通一氣,我和雙元搞不過你們!本來我們也想盡一盡長子長嫂的職責,把祖屋接下來,管理好,傳下去。但是我們雙元太老實,又重情義,根本鬥不過你們!我看只有把祖屋賣掉,分錢,一家一份,最公平!」

  雙久見小金這個樣子,也很生氣,說:「你就知道錢錢錢,你掉到錢眼子裡去了?」

  來崇德見雙久都問到小金臉上去了,雖然不喜歡小金的態度,但也忍不住招呼雙久:「雙久,你怎麼這麼跟大嫂說話?」雙元見來崇德幫著小金,於是得了意,說:「爸,你都看見了,我在家沒有一點地位,就是受氣!」

  雙揚說:「崩潰吧,你聽聽你老婆都說了些什麼?如果也是你的意思,你怎麼可能有地位?」

  雙元沖雙揚吼起來:「那也不能你獨佔啊?憑什麼?憑、什、麼!」

  雙揚一拍胸脯,理直氣壯地說:「就憑我每次到關鍵時刻都能挺身而出,就憑我的能力!這個家也只有我能保住祖屋。」

  雙元一時語塞,想了一想,乾脆說:「那還是放在爸的名下吧,而且誰都能去住!」

  雙揚沒想到雙元來這一招,氣得七竅生煙:「來雙元,你講不講理?就是放在爸的名下,你也休想到我那去住!!」

  小金見雙揚難對付,開始挑唆其他的人:「洪濤,你也說句話,難道分錢不公平嗎?你做生意到底發了多大的財?就把該得的錢往外推!」

  洪濤不知說什麼好,但他還沒開口,其他人又吵了起來。一直吵到最後也吵不出個結果來,雙元雙揚等人只得氣鼓鼓地走了。範滬芳一隻沒有說什麼,等到大家都散去後,她默默地掃地收拾茶杯。來崇德悶聲不響地抽煙。

  來崇德突然說:「給我炒兩個菜,我想喝點酒。」

  範滬芳停住了活,不解地看著他:「你還有心情喝酒?」

  來崇德明知故問:「怎麼了?」

  範滬芳低聲說:「我現在才明白,他們怎麼突然又認我們了,想起來真寒心……」

  來崇德卻並不十分難過,說:「有什麼寒心的?用過去人的話說,白花花的銀子我見過。我缺的還真不是錢,是兒女情長啊,人是缺什麼,想什麼。幾間房子我不在乎,只要兒女們認我這個爹,能一笑泯恩仇,逢年過節走動走動,我就知足了。」

  範滬芳看著來崇德,明白了他的心思。

  在來崇德自斟自飲的時候,範滬芳坐在一邊看著他吃,忍不住問:「你剛才跟孩子們說,你父親過世的時候曾經暗示你祖屋底下還埋著古董字畫,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來崇德說:「真的假的又怎麼樣?」

  範滬芳奇怪了:「怎麼從來沒聽你提過?」

  來崇德說:「沒有的事我提它幹什麼?」

  範滬芳這才明白:「那你說得跟真的似的。」

  「我是看著老三老四瞧不上這房子,才故意這麼說的。」

  範滬芳有些責怪地說:「你就恨不得他們打起來你才高興!」

  來崇德說:「我原來算什麼父親,等於沒兒沒女。現在看著他們吵架也高興,誰家還沒點煩心的事?」

  範滬芳心裡卻還掛記著房子底下的東西:「我可把話放在這兒,如果這房子底下真埋著什麼,這房子也得有國強一份,不管怎麼說,他也是你兒子,又是個古董迷。」

  來崇德不耐煩:「那房子底下什麼也沒有。」

  範滬芳不相信:「你現在當然說什麼也沒有,你就怕國強沾了你什麼光!」

  來崇德見範滬芳就是不開竅,解釋說:「我還能騙你嗎?那底下要是有值錢東西,我何至於當年苦了孩子?咱們也過得緊巴巴的!我像個有古董的人嘛!」

  沒想到,來崇德越解釋,範滬芳越不信:「沒有就沒有,你急什麼?」

  範滬芳背著來崇德趕緊跟她兒子范國強打了個電話。范國強在文物局工作,對古董有特殊的愛好,這時候正在家裡用放大鏡聚精會神地看著一隻古碗。一聽到電話裡範滬芳說來崇德的老屋下面有古董,他也很感興趣,說:「古董?什麼古董?是嗎?怎麼德叔從來都沒提過……全去了?家庭會,吵起來了,那肯定會吵起來……我知道了。」放下電話,他就開始發愣。他的老婆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奇怪地說:「媽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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