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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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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崇德多年來第一次感到和兒女在一起的溫馨和幸福,說不出話來,眼睛都濕了。 另一頭,雙揚知道一場老屋爭奪戰開始了,也想到了來崇德,可她的進攻對象是範滬芳。她下了狠心,下午的時候,從飯店裡提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又在繁華商廈裡的珠寶櫃挑選了一條金項鍊,來到了來崇德家。開門的是範滬芳,看見雙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喜得失聲叫道:「揚揚?」雙揚第一次這麼恭恭敬敬地叫她:「范阿姨。」 範滬芳有點受寵若驚地把雙揚讓進屋來。雙揚對她的態度和從前判若兩人:「范阿姨,今天我特意來看您,沒有什麼別的原因,就是人到中年了,有過婚姻有過孩子,後來又都沒了,這才知道人這一生不容易,好多事現在才剛明白過來。這些年,您把我爸爸照顧得這麼好,這不光是我爸爸的福氣,也是我們子女的福氣。早就想來看您,每天也不知瞎忙些什麼,今天有點空,趕緊來了,您不會覺得我太冒昧吧。」 範滬芳一生坎坷,飽經風霜,唱戲的時候委屈沒少受,嫁了來崇德以後,雙揚又鬧得她不得安寧,潑得她在街坊四鄰跟前都不好做人,等到雙揚沒工夫搭理她的時候,來崇德又把骨肉不親的怨氣撒在她身上。範滬芳一聽現在的雙揚又真誠又有禮,頓時覺得撥雲見日一般激動,趕緊說:「你說什麼呀揚揚,我們盼還盼不來你呢!你爸爸老了,他想你們真是想得入心入肺,我們為這事不知吵了多少架……」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說不下去。 雙揚一副很慚愧的樣子:「范阿姨,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範滬芳見雙揚變得善解人意了許多,心裡高興又熱淚盈眶,忙起身說:「我給你買菜去。」 雙揚攔住範滬芳:「看您說的,我開飯館,還能缺吃的嗎?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說著把放在桌上的大包小包打開,說:「先說我做的金牌鴨頸,雖不是什麼山珍海味,但是是活肉,淨瘦,性涼,對老年人最合適了。這是五芳齋的粽子,還有芝麻糕和綠豆糕,我知道范阿姨您一直吃得很素,要不您能身段那麼好嗎?我到了您這個歲數,還不知道站不站得直呢。」 範滬芳轉悲為喜:「揚揚啊,你可真是會說話。你今天來,我可是太高興了!可惜你爸爸中午都不回來吃飯。」 雙揚卻說:「我知道他中午不回來,我本來就是來看您的。他是我親爸,怎麼都好說,可是我覺得這麼多年最對不起的就是范阿姨您。」雙揚說著挽起袖子走進廚房,要把拿來的東西加工一下,範滬芳攔都攔不住,也只得任她在廚房裡和自己一起忙碌。雙揚一會問「范阿姨,麻油在哪兒」一會又問別的什麼,和範滬芳就像是親母女一般。 一陣之後,雙揚從廚房拿著大碗出來,笑容滿面地說:「范阿姨,您嘗嘗我做的涼麵吧。」 範滬芳趕緊接過來說:「真不好意思,好不容易來一趟,就讓你吃這個,你爸知道,准得埋怨我。」 「都是自己人,說這些幹嘛?」雙揚說著,突然想起了什麼,來過手提包來翻了一陣,把手飾盒拿出來,遞到範滬芳面前,說:「差點把最重要的忘了,范阿姨,我知道這麼多年您跟著我爸也沒享過什麼福,他這個人,手緊得很,我就代表他,送給您一件定情之物吧。不知您喜不喜歡?」說著打開盒子,取出金項鍊,那一粒鑽石吊墜閃閃發光,搖搖晃晃地把範滬芳的眼睛都看花了。範滬芳雖然喜歡,可這麼貴重的東西也不好意思要,說:「老都老了,這東西是你們年輕人戴的,還是你自己留著吧。」 雙揚不由分說,親手為范滬芳戴上項鍊,一邊說:「女人八十歲了,也還是喜歡這些東西,何況范阿姨您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不笑話我就是給我面子了。」 直到雙揚告辭離開後,範滬芳還有點回不過神來:親閨女也沒有這麼好,更何況一直性格剛烈的雙揚,怎麼一下變得這樣體貼孝順、善解人意?但是雙揚今天說的話做的事確實讓範滬芳感動不已。來崇德從來雙元家回來的時候,聽到範滬芳說雙揚來過,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揚揚到家裡來了?」 範滬芳指著桌子上的東西說:「是啊,帶了這麼多東西,還親手給我做了涼麵呢。」 來崇德越發奇怪:「她說有什麼事嗎?」 範滬芳搖頭:「沒有哇,就是敘敘家常,話說得可感人了,這孩子大了就是不一樣,就真的是懂事了。」 來崇德百思不解:這麼多年都不肯認他的兒女突然之間怎麼都變得這麼孝順?而且不理他的時候形同路人,這一下又突然間同時熱情有加? 吉慶街被取締了。 作為電視臺新聞報道主持人的雙瑗在這件事情上是很有功勞的。「熱點追蹤」節目瞄準吉慶街已經好久,現在終於出成效了。往昔熱鬧而混亂的吉慶街上,已經是一派掃蕩之後的景象。穿制服的城管人員正在把占道經營的桌椅板凳往大卡車上扔。 在街道的兩頭裡三層外三層圍著許多看熱鬧的人,對比之下,吉慶街顯得分外清冷,只有幾個城管人員在巡視著。吉慶街的人卻聚在居委會前的茶館裡沒事兒似地喝茶打牌。雙揚抽著煙,斜著眼睛看著城管人員,腳尖上掛著的拖鞋搖來搖去。豆皮張兩口子,擦皮鞋大嫂和軍樂隊指揮等一幫人湊成一桌在打牌。大家都是一副等待塵埃落定的樣子和心情。 吉慶街大排檔就是這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一次又一次,取締多少次就再生多少次。取締本身就是廣告,每次取締,上萬的人擠滿大街看熱鬧。第二天,上萬張嘴巴回去把消息一傳,吉慶街的名氣反而更大了。天南海北的外地人,週末坐飛機來武漢,白天關在賓館房間睡大覺,夜晚來吉慶街吃飯,為的是歡度一個良宵。吉慶街實際上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吃飯的大排檔。在吉慶街,二十三十元錢,也能把一個人吃得撐死;菜式,也不登大雅之堂,就是家常小炒,小家碧玉鄰家女孩而已。在吉慶街花錢,主要是其它方面,其它隨便什麼方面。有意味的就在於『「隨便」兩個字,任你去想像。吉慶街是一個鬼魅,是一個感覺,是一個無拘無束的漂泊碼頭;是一個大自由,是一個大解放,是一個大雜燴,一個大混亂,一個可以睜著眼睛做夢的長夜,一個大家心照不宣表演的生活秀。 豆皮張甩出一張牌來,說:「我就不信!我看你能天天在這兒站崗放哨!」豆皮張的老婆滿不在乎:「新拉的狗屎臭三天,馬上就得撤,上次不就是這樣嘛,最好是巡警、騎警都來,那我們吉慶街就威風了!出牌出牌。」 皮鞋大嫂往街上看了一眼:「巡警我見過,那騎警是幹嘛的?」 豆皮張說:「這都不懂,騎在馬上的唄,你擦皮鞋就不用彎著腰了。」 指揮故作認真地說:「皮大嫂,再開張的話,你們工作也得改進改進。」 皮大嫂不明白:「怎麼改進,一塊錢把皮鞋都擦成鏡子了,還怎麼改進?」 「擦黃色皮鞋嘛。」指揮說。 皮大嫂還是沒開竅:「難道黑色皮鞋不擦嗎?」 幾個男人怪笑起來。指揮說:「增加服務項目嘛,比我們軍樂隊賺錢。」 皮大嫂這才明白了,踢了指揮一腳,站起來對雙揚說:「揚揚,過來打一圈嘛,我去上廁所。」 雙揚接過牌,看了看,撇撇嘴說:「怪不得你要上廁所,這牌這麼臭!」 豆皮張說:「崩潰吧。」 雙揚把一張牌甩了出來,也說:「就是,崩潰吧!」又一眼看到雙瑗正在街頭進行現場報道。雙揚看著雙瑗那做作的勁頭,心裡好笑著。如果她能夠聽到雙瑗在說這麼,她一定會覺得更可笑—— 「觀眾朋友,歡迎你收看《熱點追蹤》節目。我身後的這條街,就是眾所周知的吉慶街,關於吉慶街夜夜笙歌的擾民問題,一直是市長熱線電話投訴最多、反映最大、市領導最為關心、附近居民急待解決的一個問題。 「就在一個小時之前,市城管的工作人員以及防暴隊等有關單位,採取了聯合行動,再一次取締了吉慶街的一切非法經營活動。然而,值得我們深思的是,為什麼吉慶街的狀況屢禁不止?更有人說,吉慶街是根本取締不了的,它是一個鬼魅,一個感覺,一個無拘無束的漂泊碼頭;一個大雜燴,一個大混亂,一個可以睜著眼睛就能做夢的長夜,一個大家心照不宣盡情表演的生活秀。 「那麼,我們不禁要問,吉慶街的頭頂,還是社會主義的天空嗎?」 可是雙瑗覺得自己正在幹著一項很有意義的事業,覺得自己在伸張著正義維護著公理。她要想把自己的報道做出深度來,可惜她自己卻是一個並沒有什麼深度的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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