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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果不其然,洪澤的病處長辦理病退之後又來了一個新處長的消息,很快就在幾大報業集團傳開了,做傳媒的人有幾個不是活成了人精?鑒於洪澤一直以來的狼牙棒形象,大夥都雙臂扭麻花抱著看笑話的姿態,難道還會鋪上紅地毯歡迎他親臨指導不成?!

  也就是說,就算洪澤仕途受阻肯縱身一跳,到哪個報社重展宏圖外加掙點錢,也沒人肯在下面接著他啊。

  柏青是最先知道這個消息的,他深知洪澤這個人反而是不會在自己倒黴的時候給朋友打電話的,便約了呼延鵬下班以後一塊去部裡接洪澤,他的車靠關係算是從交警大隊開回來了,可是躺在醫院裡的植物人,經過好幾次搶救又都被救了回來,只等著宗柏青往醫院送支票。這件事柏青最終還是扛了下來,雖說被老丈人埋怨了一頓,畢竟沒有到犯病的程度,只囑咐柏青要妥善處理好此事,回到家裡,老婆更是拿他當菩薩供著。在這期間大舅子偷偷給他打過一個電話,他回說現在風聲太緊,還是躲時間長一點吧。柏青氣消了以後心想,做人反正是要受氣,有時一個有時幾個,或者是父母老婆,或者是老闆客戶,雖說受大舅子的氣繞了一點,不可思議了一點,但也算是完成了一個人生指標,不去想他也罷。

  三個人見了面,誰也沒說什麼,都做出沒事的樣子。柏青說,我帶了一瓶水井坊,今天咱們喝白的。這麼一個斯文人用豪邁的語氣說話,洪澤體會出柏青的用心良苦,不覺有點鼻子發酸。呼延鵬裝作沒看見,道,咱們去哪裡吃呢?柏青道,聽說有一家叫宋媽的飯店,燒出來的菜極其特別,不如我們去試試。之後又說還聽說這家飯店的門口沒有諮客帶位,而是店門緊閉,只要連叫三聲「宋媽開門」,門就自動開了。

  大夥聽著新鮮,就決定前去。

  到了地方,果然見到兩扇緊閉的門,門前冷冷清清,也沒有招牌,只一塊圓木板上刻著一個宋字,根本不像是做飲食生意的。

  柏青連叫了三聲「宋媽開門」,門不僅沒開,還有人打開門上的小探頭窗罵道:吵什麼吵!宋媽病了!柏青給罵傻了,呼延鵬和洪澤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直笑得眼淚都掉了下來。探頭裡那個兇神惡煞的人索性跑了出來,是個滿臉橫肉的女人,道:你們是幹什麼的?笑什麼笑?!柏青道,我們還能是幹什麼的?自然是來吃飯的。兇神惡煞的女人說,今天定位的兩桌都是九點鐘到,你們算哪一路神仙?柏青奇道,到你們這兒來吃飯還要預定啊?女人道,當然要預定,而且最晚要提前一個星期預定,沒有菜譜,我們做什麼你們吃什麼,最低消費每人400,真正的私家菜。

  胃口被高高地吊了起來,卻只能離開,三個人都有點悵然若失。柏青道,我們吃不吃無所謂,你不必這麼凶是不是。女人見到柏青手中的酒,相信他們哥幾個是真來吃飯的,這才語調平緩道,這位先生,你真是有所不知,這扇門便是千人喊萬人喊給喊壞的,你知道中國人這個毛病,不吃,把門喊開也過過癮。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最想要的要不到,剩下的也只能是隨便。三個人重新回到車上,洪澤歎道,咱們這個城市就是以吃出名的,以前我們走遍大街小巷,沒有吃不著的東西,想怎麼吃就怎麼吃,今天卻是這麼寸,居然走到門口了給人堵出來,可見人走黴運的時候也是有門有路的黑。呼延鵬和柏青都沒有接他的話,悶悶地開了一會兒車,找了一家人人都喊貴的飯館,包了一間房。

  其實呼延鵬知道這件事以後,也沒跟洪澤商量便去找戴曉明,力薦洪澤是一個有能力有膽略的人。戴曉明神情淡淡的,他說你要是還沒跟他提就乾脆別提這件事,你也知道,部隊下來的那個副社長我還拿他不知怎麼辦呢,洪澤下來又得進社委會,同樣也是一道難題,讓我太為難了你知道不知道?再說了,像洪澤這樣一個棍子,我就不知道拿他能派什麼用場?

  戴曉明又說,不過呼延鵬你這個人還是真厚道,你就不怕洪澤來了堵了你的路嗎?呼延鵬道,我沒想那麼多,我對當官也不感興趣。戴曉明笑了笑,拍拍呼延鵬的肩膀走掉了。

  柏青的老丈人也是一樣,柏青為洪澤的事跟老丈人求情,老丈人說本來這件事于情于理於關係,我們晚報都應該接著他,可是他畢竟不是一般的記者編輯,就算他肯屈尊當部門主任,也要社委會通過,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可是他在上面的時候表現得面目可憎,有一次我們登了一篇稍微出格一點的文章,寫了兩次檢討都過不了他那關。所以他要來恐怕是很難通過,還會被大夥提到桌面上奚落一頓,我想這種結果也是你最不想見到的。

  柏青無言以對。

  也正是因為這些原因,儘管柏青點了許多好菜,魚點了東星斑,還點了新鮮的象拔蚌刺身燜燒兩吃,又有美酒相伴,三個人卻都沒有什麼胃口,喝了點酒之後,呼延鵬和柏青的情緒似乎比洪澤還要低落。

  第二天,洪澤在部裡請了一個星期的幹部假,他決定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再決定今後怎麼辦。

  幹部假的頭兩天,洪澤先是昏睡,睡夠了就到書城走了一下,老實說也沒有什麼心思,心想,何去何從的問題都沒想清楚,又該買哪類書做些準備工作呢?他空著手走出書城,心裡突然有一種過去不曾發生過的失落,倒不是仕途無望這件事,而是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是一個沒有任何愛好的人,也沒有什麼人是他真正牽掛的。至少呼延鵬還喜歡費正清吧;柏青也常說愛名牌就是愛自己。而他除了鑽營之道竟是對任何事都沒有興趣,沒有女朋友,也很少回家探視父母,還罵《常回家看看》是迄今為止最為惡俗的歌曲。一個星期的假期於他來說不是太短而是太長了,在這之前他怎麼會那麼忙呢?難道他過去的繁忙真的一點價值都沒有嗎?那些事務性的工作就真的這麼不堪一擊嗎?!

  他每天都看紅頭文件,想的都是一些決策性的大問題,他對本地的宣傳工作是有整體規劃的,但現在看起來這全都是白日夢。

  站在書城的門口發了一陣子呆,洪澤便決定回家去看一下父母,人都是這樣,尤其是男人,只有遍體鱗傷意志重挫了,才會想到最後的退路。洪澤在街邊的水果檔買了一些時令水果,回到家中,父母親見他回來當然都很高興,他也覺得家的好處是可以在這裡肆無忌憚地舔傷口,於是便把自己的煩惱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父母親既是過來人,又都相當的理智、穩重,他們說你打算怎麼辦?洪澤說既然是上不去下不來,不如辭職下海另謀高就。父母親勸他還是忍一忍再說,負氣做出來的決定通常都不夠周全。

  傍晚,父母親堅持要一塊到外面去吃飯,這對於他們來說是比較反常的舉動。原來他們的意思是一直聽說洪澤三叔公的小兒子做餐飲行業做得風生水起,便想去探探虛實,也算是洪澤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果然,給這個傢伙打過去電話,他那邊聲如洪鐘,他說馬上過來,我找一間包房等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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