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鎖春記 | 上頁 下頁
三十四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碘酒的味道,品種繁多的搶救器材攤了一地,身穿白大褂的醫務人員穿來走去,忙而不亂,形成了一道道活動的白色屏障,透過耀眼的刺白,芷言一眼看見世博呆立在沙發的旁邊,臉色如同兵馬俑一般的黯黑,整個人已經委頓得不能自製,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他只是木然地看著任人擺佈的葉叢碧,眼光中是難以掩飾的失神和無助。

  四周沒有聲音,僅僅是瞬間的失聰,也許是一秒鐘,也許是十秒鐘,也就是在這個瞬間,芷言心中的千般淚水,萬般憤懣,本以為是永恆的無奈,竟在無聲無息中消解,溶化,就像波瀾遇到了波瀾。

  她終於明白,她和他之間並不是諒解和牽掛,而是一心一體的。

  世博完全沒有意識到芷言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芷言抓住了世博背後的那只手,她感覺到世博的手心裡全是冷汗,並且在微微地顫抖,她用力地把這只手握了一下。

  一個護士抽好了腎上腺素,另一個醫生在檢查完叢碧的瞳孔以後,用眼光制止了她,病人正式宣告不治。

  葉叢碧被120急救車拉到醫院的太平間置放。

  所有的人撤離之後,世博和芷言竟然一時相對無言。客廳裡像被洗劫過一樣,原來的優雅和品位早已蕩然無存,慌亂中的搶救造成的淩亂自不必說,地上也滿是亂七八糟的腳印,窗戶全部開著,報紙等物飄得到處都是。

  芷言知道她會歸來,但沒想到是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場景,包括世博無話可說的窮途末路的神情。

  她走到世博身邊,語氣盡可能平和地說道,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世博告訴芷言,晚上,他跟叢碧談他們的感情問題談到很晚,大概1點多鐘的時候,叢碧去洗手間洗澡,時間有些長了,世博覺得不對勁,就推門去看,發現叢碧靠在浴缸前的地板上,人喘得很厲害。世博嚇了一跳,叢碧反而安慰他,說沒事的,一會兒就會好,還讓世博去拿她的手袋,世博把手袋拿來,叢碧在裡面摸了一會兒,世博乾脆倒提著手提包,把裡面的東西全部抖摟出來。叢碧見他這麼緊張,還開了句玩笑說,就是不想讓你看見,你還是看見了。

  世博說,叢碧用的噴霧劑,只噴了兩下就沒藥了。他堅持要到醫院去,叢碧卻遲疑了,怪只怪他跟叢碧講了自己的難處,叢碧才覺得為難,說她走不動,如果讓他抱著她去醫院看急診,傳出去影響就大了。又過了一會兒,叢碧人雖然還有神志,但是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這時的世博直覺要打120,但是他鬼使神差地打了芷言的電話。

  當天夜裡,聞訊趕到醫院的葉媽媽報了警。

  警察來做筆錄的時候,芷言也還是一身睡衣,她說葉叢碧是她的客人,突然犯病,她也只好叫莊世博撥打120,而自己沖出去買藥,但是不幸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由於事情來得特別突然,莊世博有點懵了,而且一時半會兒總也回不過神來,警察走後,他也只是枯坐著發呆。天色漸漸出現了魚肚白,對於世博來說,這一夜真有一年那麼長。芷言站在他的身邊,道,哥,你要振作一點。世博自語道,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是不是我害了她?芷言道,誰都不想發生這樣的事,但是發生了,葉叢碧就是我的客人,所發生的一切也都是意外。

  芷言說話的語調鎮定,神情井然,但其實她的內心也同樣受到了巨大的衝撞,畢竟人命關天啊,而且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主持人死在家中,這是無論如何解釋不清的事,更何況世博的特殊身份,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她簡直想都不敢想。

  但危機已經出現了,她也只能面對。這便是她性格的另一面,越危急的時候她越冷靜。

  芷言對世博說道,你現在就到王行長家去一趟。世博看了看牆上的掛鐘道,還有一個多小時就上班了。芷言道,你現在就去,在他的家門口等他,第一時間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不能讓他從任何其他途徑知道這件事。又囑他跟王行長請假,把今年的假期全部用了,儘快暫離這個是非之地。

  世博道,「我不能走,叢碧還沒有火化,我走掉了算怎麼回事?」

  芷言冷言相問道,「那你想怎麼樣?給她守靈,還是把你們曾經去過的地方再去一遍?」

  世博絕望道,「就算我做的一切都是錯的,現在她人都死了,你還不能放過她嗎?!」

  芷言突然厲聲道,「你少給我講這些文藝對白!都什麼時候了?撇都撇不乾淨的事,你倒在這裡扇情。」

  一時間,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靜寂中,他們都意識到了目前最危急最莫測的情況是什麼。隔了一會兒,世博才道,「我這麼突然走了,警察會不會懷疑我?」

  芷言道,「懷疑你什麼?剛才的筆錄是我簽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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