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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人是有社會角色的,每個人心裡都很明白,當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扮演社會角色時,差不多都是不用評職稱的一級演員,完全是無痕跡的表演,真假難辨,我們只有是生活角色時才會感到一種真正的吃力。所以,這個假期,世博和宛丹都在竭力做好自己應盡的本分,就算是為了莊淘,他們也必須這麼做。並且莊淘也一點不知道父母之間出了什麼問題,沒有人跟他涉及過這個話題。

  莊淘回家後的當天,在晚餐的飯桌上,就問爸爸媽媽,我姑姑呢?宛丹看了世博一眼,世博道,你姑姑去搞社會調查了,是他們學院組織的。莊淘道,那她什麼時候回來?世博道,大概要三周吧。莊淘道,爸爸你說話的時候為什麼不看著我說呢?世博有些勉強地笑笑,他看著兒子道,這很重要嗎?莊淘道,當然重要。

  莊淘變成了世博和宛丹共同的敵人,或者說對手更貼切些。小小年紀的莊淘,眼睛中卻有一種與他的年齡不符的洞察世事的鋒芒,這只能讓他的父母更加小心,他們更要做出和諧互助的樣子,表演出幸福感來。

  星期天,世博問兒子要不要去麥當勞?此時的莊淘正坐在沙發上煞有介事地翻閱一份《經濟參考》,莊淘用幼稚這兩個字回答了父親。世博道,那你想上哪兒我就陪你去哪兒吧。莊淘道,那我們就去擊劍館吧,我已經長大了,我想跟媽媽學習擊劍。這個要求顯然沒有辦法回絕,於是一家三口驅車去了體育中心。

  一路上,世博車內的收音機裡唱著《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歡快的旋律讓人覺得一切都是欣欣向榮的。

  世博的車開進了體育中心,這時世博才對宛丹說道,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必須馬上回辦公室處理。宛丹就說那你去吧,也不用再回來接我們了,我們自己搭計程車回去。世博說不如晚上就在外面吃飯吧,我們直接到那裡去集合。於是兩個人又商定了一家飯館,再一次約定了時間,這才分手。

  莊世博如釋重負地把車開走了,他當然沒有回辦公室,更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處理,他只是演不下去了,他覺得精神高度緊張也高度混亂,現在他開始質疑自己到底有沒有心理問題了?他想一個人靜靜地待一會兒。

  不知不覺間,他把車開到了芷言所在的大學的校門口,應該說這座城市的大學區還是比較體面的,不像商業區早已是滿目瘡痍,混亂不堪了。世博把車停在了一棵榕樹的下面,他搖下車窗,點著了一支煙。他知道星期天在這裡是找不到莊芷言的,他不是為了找她,只是不知不覺中,停落在這裡想事。

  他不得不承認,自芷言走後,他的工作和生活都有一些失衡,沒有人再聽他說什麼了,單打獨鬥的寂寞感襲擾著他,而他自己的心智也不像他想像的那麼健全,沒錯,他依然是果敢的,有氣魄的,努力向上的,也沒有日益膨脹的私欲,但他始終不能安然若素,他不是一個周到的人,所以也就不知道身後會發生什麼,這種感覺並不好受。但是儘管如此,他也沒有辦法按照芷言為他鋪設的軌跡往前走,一個女人的歸來,一個女人的離去,似乎改變不了什麼,但是他卻發現他已回不到從前,他跟宛丹睡在一張床上,但是他滿腦袋都是葉叢碧,她的曼妙,她的一寸一寸的肌膚,她的飄飛的髮絲,所謂的舉棋不定,所謂的一諾千金統統都是藉口而已,如果說他還愛著宛丹的話,那麼他迷戀的卻是另一個女人。

  所以他不能到擊劍館去,莊淘無意間的要求也許是最毒的一著,他再一次被莊淘擊敗。他已經無法面對自己的從前。

  世博給芷言打了一個電話。

  那一個夜晚過去之後,芷言在酒店裡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來,非常意外的是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除了耳朵還有些痛以外,她可以接任何人的電話了。

  世博問道,你在哪裡?芷言道,我在和新浪一起看樓盤。世博道,怪不得,我在單位見到新浪了,意氣風發的樣子。芷言似乎不想多談此事,道,你在幹什麼?世博道,在陪兒子練劍。芷言道,那很好啊。世博道,不如我們晚上一塊吃飯吧,我訂好了一家餐廳。芷言道,我跟新浪就不過去了。

  說來說去,其實世博最想說的話是對不起,但是對於他來說,這三個字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他跟芷言已經通過很多次電話,但是要表達心意,很難很難。

  芷言道,哥,你要慢慢適應現在的生活,其實什麼都沒有變,也不會改變。

  世博無言。

  他一個人在車裡坐了很久。

  偌大的擊劍館裡,宛丹握著莊淘的小手,一招一式地搏殺,兒子的動作稚嫩,但是神情卻是無比神勇驕傲的,也就是一個縮小版的莊世博。往事排山倒海一般地襲來,宛丹陡然間似乎明白了什麼。

  宛丹給兒子擦汗的時候,莊淘突然說道,媽媽,我能提一個問題嗎?宛丹道,當然。莊淘道,我覺得你跟爸爸的關係很好,但是,莊淘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但是你們兩個人不親熱。宛丹的手停在半空中,人也頓在那裡,幾秒鐘之後,她勉強笑道,我和你爸爸工作都很忙,我們這麼拼當然都是為了你。

  話音未落,她也知道這不是理由。

  宛丹開始絮絮叨叨,顯然她很想把這件事解釋清楚,兒童的眼神清澈無比,天真,也是有力量的。有些事,越說越不能自圓其說。

  莊淘說道,媽媽,你不用說了,我已經明白了。

  合家歡的晚餐顯得高度和諧,屬￿演出成功。

  晚上,莊淘睡了。宛丹和世博在餐桌前相對而坐,宛丹道,你想跟我說什麼話,現在說吧。世博道,沒什麼要說的呀。宛丹歎道,你甚至都不願意進擊劍館,你怕什麼?世博默默無語。宛丹道,還是說出來吧,說出來會好受一點。好一會兒,世博的眼圈紅了,宛丹驚道,世博,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世博告訴宛丹,他愛上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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