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鎖春記 | 上頁 下頁


  最讓人始料不及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令我們驚奇的並不是查宛丹眼角的魚尾紋,而是她身上那些女孩子鮮有的優點,一點一滴地褪變成了她的缺點,譬如她的執著、冷靜、不愛慕虛榮等等等等。

  這一天是個普通的日子,普通到不會給人留下任何記憶。下午,莊世博在辦公室接到宛丹的電話,約他晚上出來吃飯。本來世博的確有好幾個應酬難於取捨,這樣倒好,索性全部推掉了陪太太。

  宛丹約他去的是一家叫諾曼第的西餐廳,因為餐廳設在公園深處,所以相當僻靜。他們選擇了露天座位,便能聞到草香。輕風拂面,燭光點點,宛丹點的又都是世博愛吃的菜,還要了一瓶庫克香檳,種種跡象表明這是要慶祝什麼日子。世博暗想,最近忙昏了頭,卻不知今夕何夕?宛丹淡然道,別想了,吃頓飯而已。世博笑道,這好像不是你的風格。宛丹道,當然了,粗茶淡飯才是我的風格。世博賠著小心道,我又沒說什麼。

  飯後吃甜點的時候,宛丹用銀匙切割著芝士蛋糕,有些艱難道:世博,我們還是分開吧。

  世博愣了一下,並不太明白宛丹的意思。

  宛丹不再說話,樣子卻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世博吃了一驚,道:為什麼呀?

  宛丹略顯憂傷道:我想了很長時間,也許是我對這樣的生活厭倦了吧。

  世博道:你覺得這是理由嗎?

  宛丹不說話,依舊切割著芝士蛋糕,但又一口不往嘴裡送。

  世博火道:你看著我說。

  宛丹突然也火了:說什麼?我沒什麼可說的。

  於是,兩個人都不說話了。空白了好一陣,世博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宛丹點了點頭,但是眼圈微微發紅。她這個人,也曾是揚眉劍出鞘般的女子,帶著傷痛完成比賽,不肯在人前落淚。所以她的話,不能不讓世博感到沉重。

  世博盡可能溫和道:能告訴我什麼原因嗎?

  宛丹答非所問道:本來想給你留封信的,可又不像我了,還是當面說了的好。

  她看上去好像有點如釋重負,落寞中又恢復了幾分平靜。最終也是她付了飯錢,像以往任何一次聚餐一樣。只是這一回,她先走了,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

  莊世博獨自一人抽了一支雪茄之後,才起身離去。他以後再也不會到這家餐廳來了,什麼諾曼第,簡直就是滑鐵盧,不僅酒太酸,六成熟的牛扒根本咬不動,沒有一樣東西是好吃的。

  他回到家中,下意識地打開衣櫥,發現宛丹拿走了她的衣服和出差用的皮箱。這時他才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是真實的。世博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好一會兒,他打了一個電話給妹妹莊芷言,手機是通的,但是無人接聽。他無奈地放下電話。

  他太不瞭解女人了,實在要找個人問一問。

  庸俗一點說,以他現在的飛黃騰達,難道不是天下女人的夢想?宛丹就是再例外,也應該知道夫貴妻榮的道理。

  有人開玩笑地說,當代女人的最愛,第一是路易威登的包,第二是卡地亞的手錶,第三就是莊世博了。

  現實一點說,他承認自己有些心高氣傲,偶爾也會剛愎自用,別人認為他是有野心,而他自己無非是要實現做一個大銀行家的夢想而已。除此之外,他並無惡習,更沒有什麼二奶小蜜之類,他從來都不屑於做偷雞摸狗的事。至於他的資產階級生活方式,從不穿聚酯襯衣,喝紅酒抽雪茄,熱愛美食,打高爾夫等等,與他的職位相比,也算不上什麼重大瑕疵吧。

  而且他跟查宛丹的關係,一向是客客氣氣,相安無事,怎麼可能一夜之間就不能在同一屋簷下了呢?

  他顯得有些焦躁地在客廳裡來回踱步,真是大風大浪都嚇不倒的人,才難抵兒女情長的癡纏。他心裡煩,情不自禁地再一次拿起電話。

  莊芷言只是在聖心瑜伽館。

  瑜伽老師是一個有幾分觀音相的女孩子,人淡如菊。每當她上課的時候,總是把場內雪亮的燈光調暗,再點上一炷檀香,香味似有若無。音樂是空穀獨簫,伴有潺潺溪水和鳥的啼鳴,一個稚氣的女聲偶爾誦經,由近至遠,甚是靜心。老師的動作很到位,但從不講解,常常是從頭到尾不發一言。

  芷言一身白衣,蓬鬆的頭髮被一降色的絲帶隨意地束起,純白的皮膚,精緻的五官,那一份脫俗的潔淨,猶如未經塵染的朝露,讓人想到的不是私欲,倒是幽秘、清涼與寂靜。她雙手合十,手指水蔥一般的細長、潤澤。瑜伽是強調光腳的,她的兩隻腳不僅雪白,而且尺寸嬌小,指甲修得圓圓的,閃動著貝殼一般的光芒。

  36歲的女人,終於修煉出凋謝前才可能一現的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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