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我的淚珠兒 | 上頁 下頁
四十九


  「當然在啊,我說你到底怎麼回事?到底有事沒事?」

  「我就是奇怪,他為什麼自己不接電話呢?」

  「有什麼奇怪的,他今天晚上結婚,現在忙得腳後跟朝前,這你總該明白了吧。」

  沁婷的第一反應是立刻掛斷電話,仿佛她無意間把電話打進了克格勃總部,人即像觸電了一樣把話筒丟下。她沒有激憤,只是不解,一個自稱被你迷倒的男人,一個曾經肯花功夫送給你999朵玫瑰的男人,怎麼可能說都不說一聲便迎娶新人?即便是在所謂的後現代社會,這也不能不算作令人難以理解的謎團。但不管怎麼說,事情已經發生了,對於當今社會,生活才是最精彩的小說和戲劇,人們已經習慣於接受超出想像的現實。

  她第二次把電話打過去,說自己是呂潘的好朋友,從外地來居然碰上他大喜的日子,所以要去買一份禮品,不知道新娘子是高個還是矮個兒?陌生男人馬上說,當然是高個兒,而且人長得很漂亮,比呂潘小15歲,大學畢業生,來公司就職時間不長,身後一群追求者,但她就是喜歡呂潘,呂潘一直也沒答應,這次結婚好像是突然決定的。沁婷又問了今晚的婚宴在哪裡辦?接電話的男人說了一個酒店的名字,還說有30桌之多。

  走出賓館的大門,沁婷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那就是她的意志似乎是離開了她的體內,但又引領著她的軀殼,做出極其正確和冷靜的決定並且實施這些決定。譬如她搭乘計程車去了市中心,在一家珠寶行裡為新娘子買了一條鑲碎鑽的項鍊,同時配有相應款式的耳墜兒,這樣一套飾品裝在一個深色天鵝絨托底的盒子裡,顯得十分名貴。

  只是她的意志會突然出現偏差,不時地提醒她應該呆在賓館裡,或者趴在床上失聲痛哭才對。

  當然她看上去還是理智的,與正常人沒有任何區別,在買完東西又把它包紮成禮品包裝之後,她去了咖啡廳,把剩下的時間消磨掉。

  禮品包裝紙是酒紅色的,亞光,有粗糲的質感,深紫色鑲金邊的緞帶貼身守護,在一側系出一朵精緻的小花。對於沁婷來說,記憶變得極不可靠,只有這一件實物還能不時地提醒她發生了什麼事,以及她即將到何處去。

  這樣坐了多久已經不重要了,直到泛青的暮色四起,沁婷便搭乘計程車去了呂潘擺喜宴的那個酒店。那可能是當地最好的酒店了,樓上的大型餐廳門口有許多人在紀念冊上簽名,有好事者還要題上花好月圓之類的祝福性質的話,另有些人在彼此寒暄、恭喜,操持錄影機和照相機的人更是忙個不停。

  沁婷一眼認出了呂潘,她從容而微笑地注視著他,而當他發現她的時候,竟然是有些肅穆地向她走過來,握手是極其深情而有力的。呂潘穿了一件深色的中山裝,這讓他平添了幾分文氣,中和了他身上的狂野之風。他看上去還是相當激動的,但又不知說什麼好,這時他的新娘子走了過來,呂潘便,把她介紹給沁婷,沁婷也就把禮品及時奉上。

  有人把呂潘叫走了,沁婷忙對新娘子說道:「你也趕快去接待客人吧。」

  新娘子沒有要走的意思,仍然定定地望著沁婷,好一會兒才道:「沒關係,我爸媽會接待他們的,擺酒也是他們的意思。」

  沁婷一時無話可說。

  新娘子又道:「呂潘總提起你呢。」

  沁婷莞爾:「說我什麼?」

  「他說你是一個讓男人很難忘記的女人。」

  沁婷心中苦笑一下,其實放下也還是很容易的嘛。然而嘴上卻道:「他是一個不錯的男人,你會很幸福的。」

  「你比傳說中的還要優雅。」

  一張包裝紙而已,沁婷沒有接新娘子的話,指指她手中自己送上的禮盒:「不想打開看看嗎?」

  「現在?」

  沁婷微笑地點頭。

  首飾之完美讓新娘子的眼睛都亮了。女儐相感歎了一聲,有些人圍了過來,他們都在讚歎這套飾物的華貴,沁婷便利用這個空當兒,抽身離去。

  沁婷回到酒店的房間,先踢掉了高跟鞋,然後坐在鏡子前面,把臉上塗滿卸妝油,再用柔軟的紙巾把粉底擦淨,這時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氣,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擔。她撈起話筒,在服務台訂了一張第二天一大早的飛機票,剛放下電話,鈴聲又響了,這一次是羅二公子,他們談工作談了40多分鐘。

  在這之後,沁婷才去泡澡,她泡了很長時間,其間腦袋裡空空洞洞,什麼都沒想。

  直到穿上絲質的睡衣,坐在床上打開電視,她才悲從中來,突然間淚流滿面。她拿來紙巾盒,像對待工作那樣認真踏實地哭,最終鼻子也被揉紅了。

  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收不住,她自知,對於呂潘,她並不是那麼愛他,真正感慨的是自己的人生,為什麼總是錯過,一次又一次,像雲斌,像呂潘……難道這就是她的人生嗎?她還將錯過什麼呢?

  門鈴響了,應該是服務生來送飛機票了,打開門,新郎倌單手撐著門框,抬起頭來。

  她也不覺得驚奇,沒有理會他,踅身回去,呂潘跟在她的身後,關上了門。

  兩人沉默良久。

  呂潘還是第一次看見沁婷這樣傷心欲絕,不禁問道:「你怎麼了?」

  「沒怎麼。」沁婷又抽了一張紙巾,眼睛望向窗外。

  「出什麼事了嗎?」

  「別人的風月,自己的淒清。你滿意了吧?」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沒有了。」

  「那好,我說。嚴安來找過我了……」

  「她找你幹什麼?」

  「她把一切都告訴我了……這也就是我突然結婚的原因。是的,我是誠心誠意地愛過你,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就是對你著迷……但是你的城府太深了,深不見底……我突然發現我從來沒有認清過你,也不知道你的所思所想……你是我生活中的第二次海泡石事件,那就是我知道你的價值,但是我提煉不出來,無論我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不可能成功……何況你愛的人也不是我……可是你需要我,有我在你的身邊,就可以去折磨那個你愛的人……嚴安這孩子是有很多毛病,你也曾向我無休止地抱怨過她……但是你能要求她什麼呢?她7歲割雙眼皮,8歲墊鼻子,10歲的時候耳朵還做了手術……就因為她長得像你,你要至少在表面上切斷跟她所有的聯繫……你在日記裡寫道,看著孩子受罪,你曾躲在洗手間裡痛哭,可你還一次次地這樣做……

  「你讓我覺得可怕,我的腦子突然亂了,翻過來倒過去地想,也不知道哪一個你才是最真實的……也許你會說,哪個你都是真實的……可你從來沒有對我坦陳過內心。

  「……我是一個內心很自負的男人,商海搏擊,萬險千難,我承認有我做不了的生意,但我不相信有我駕馭不了的女人,結果我失敗了……我結婚就是為了徹底地忘記你,就這麼簡單……」

  沁婷的臉色紙一樣蒼白,眼皮低垂,始終望著地面:「你的話說完了嗎?」

  「就算說完了吧……」

  「那就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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