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我的淚珠兒 | 上頁 下頁
三十二


  「能收到當然好啦,如果收不到,就自己送給自己,也是好的……女人這一輩子,愛花的年齡沒有多久,你看我現在,見到花還不如見到一碗粥高興……所以呀……」

  被她這樣一說,沁婷的心境竟是有些落寞,她有多長時間沒有收到鮮花了?她的情感何時才能找到真正的歸宿?為什麼愛與被愛總是身首異地,難得兩全?這些她從不願意細想的問題就在情人節的早上,倏的來到她的心頭,令她無比悵然。

  她買了一打玫瑰,不是老太太說服了她,而是在任何一個人生的關口,她都是獨自一人慰藉和鼓勵自己,今天當然也不會例外,就當是愛自己吧,假如你還有夢想的話。

  地鐵走走停停,當然會有一些民工模樣的人,他們大多成群結夥,最大的特點是盯著人看,包括西裙下面的小腿,他們毫不避諱地死盯著,這種目光的強暴是最沒有禮貌的,但是你有什麼辦法呢?沁婷低頭看著地面,一劍早就說過,像你這樣的人,誰還會去擠地鐵?連我都三年沒進過地鐵了,莫名其妙。

  很簡單,她不想成為一個現代都市的白領標本,穿英國牌子的時裝,背古姿手袋,噴香奈兒5號香水,多以香檳色的本田雅廓轎車代步,嘴角洋溢著勝利者的笑容,甚至喝的紅酒和所談論的話題都在逐漸趨於一致。這或許是她以前的夢想,但現在卻讓她心生厭倦,相比之下,她更能接受賣花的老婆婆,肆無忌憚的民工,哪怕他們只是生活的底層,但這一切又是那麼鮮活,那麼富有人氣。

  沁婷的秘書是一個細心的上海女孩,姓田,大夥乾脆管她叫甜蜜。她總是提前半個小時來上班,在沁婷到達辦公室之前做好一些準備工作,擦桌子掃地自不必說,基本上熱水已經燒開,只等著沖茶,一切就緒的感覺總比亂糟糟的強,尤其對沁婷這麼敏感的女上司。

  像以往一樣,沁婷按時走進公司,她把一打玫瑰遞給田秘書,無甚表情道:「是我自己買的,拿個花瓶裝上吧。」

  甜蜜接過花去,笑道:「你可真不嫌花多。」

  「哪個女人會嫌花多?你還是我?」

  「我可不敢跟你比,你快去看看吧。」

  沁婷推開辦公室的門,還真把她嚇了一跳,一大花籃的玫瑰被一尺寬的金邊彩帶紮著,每一朵都那麼飽滿、誘人,光看見這些花,還不知是誰人所送,沁婷已經被感動得鼻子發酸了。

  甜蜜在她的耳邊道:「果然是999朵玫瑰,我簽收的時候親自數了一遍。」

  「誰送來的?」

  「禮儀公司。」

  「廢話,我是說……」

  「還會有誰呀?是呂潘,他打長途電話叫禮儀公司送來的。」

  雖然早已想到是他,但總還抱有一絲幻想,以為奇跡隨時可能出現,這就是女人大海撈針一般的心思。不是說呂潘不好,可如果果然是他,高興與感動到底打了折扣,所以沁婷不覺淡淡道:「幾十歲的人了,還玩這種遊戲。」

  「嚴總,我看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家呂潘哪點配不上你?還想方設法的讓你驚喜,讓你高興,你對他也仁慈一點嘛。」

  甜蜜說完轉身走了,再進來時手裡捧著香噴噴的壽眉,茶葉在亮黃色的開水裡舒展著腰身,一副午後無所事事的懶散。甜蜜則像個小蜜蜂一樣,圍著花籃左轉右轉,同時俯身花叢感覺花的芬芳,深吸一口氣後閉著眼睛陶醉。如果不是外面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真不知她要這樣徘徊到幾時才肯離開。

  沁婷一邊喝茶,一邊頗為感慨地凝視著玫瑰,現在回想起來,她幾乎不記得自己和呂潘的關係是怎麼發展到今天這個樣子的。自從他們相識之後,倒是挺談得來的,一開始的劍拔弩張很快就變成了英雄相惜,彼此欣賞,呂潘順利地成為雪雁在湖南的總代理。

  相處了一段時間,兩個人合作得都很愉快,當呂潘得知沁婷是一個單身女人之後,他並沒有立刻愛上她,僅僅出於事業的需要,保持著良好的關係。他深知單身女人的弱點,她們經得起嚴冬般的風寒霜冷,但卻極容易被關愛和溫存擊倒,男人的臂膀和懷抱是她們從未勝出過的沙場。呂潘對沁婷的關心很細緻,只要沁婷到下面來,他都是親自接送,在飯桌上,當著那麼多人,他為沁婷擋酒,自已幾近醉倒;他動手一隻一隻剝蝦,把鮮嫩的蝦肉送到沁婷面前;晚上,他會來到沁婷所在的酒店陪她散步。即便沁婷在公司總部,他也會在狂風下雨的日子裡,送上一份他的關心與呵護。

  有一次,沁婷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們這邊的天氣?呂潘道:中央台的天氣預報,我只看你那個城市的晴雨和氣溫。

  人心都是肉長的,像呂潘這種一看就知道是大男子主義的人,對沁婷的所作所為,首先連他自己都感動了。他說他常常自問;我還是我嗎?這個一味討沁婷開心的人還是呂潘嗎?當然沁婷也會十分感動。有一回他打來電話,當時沁婷心情不好,忍不住在電話裡哽咽了,她抱怨她的養女不近人情,無法溝通,她說她真不知該怎樣做才能與她正常交往?那個晚上,呂潘說了許許多多安慰她的話。

  但是只要坐在辦公室裡,沁婷似乎就是一個職業化的經理,就是一個只有骨架而沒有血肉的人。

  這一年的初夏,呂潘帶著2000多萬元的匯票來到公司總部進貨,按照當時的情景,用財大氣粗來形容他一點也不過分,不管怎麼說,他都是雪雁最大的客戶之一,何況他自認為與沁婷的交情不淺,拿到最大限度的優惠條件應該不成問題。

  沁婷的辦公室佈置得相當中性,沒有什麼女人特質的東西,比如相框、小擺設之類的玩意兒,除了搭在椅子背上的外套是淺灰色的有腰身的淑女款式,再無任何溫馨點綴。只是它的整潔乾淨,沒有多餘的雜物,讓人感到簡明舒服。就是在這間辦公室裡,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沁婷始終堅守公司利益,沒有做出任何只針對呂潘個人的讓步。換句話說,也就是呂潘沒有得到半點他想像中的優惠,但最終他還是在合同書上簽了字,這是他始料不及的。手續完備之後,呂潘感慨道:「我還以為你很講義氣呢。」

  「那是你看錯了我,我不講義氣,只講原則。」

  「真沒想到你對我也跟對任何人一樣。」

  「如果你後悔了,那就不要對我那麼好,否則你會心裡不平衡。」

  「有那麼點兒。」

  「永遠都不要有目的地對別人好,那樣雙方都會不舒服。」

  呂潘無話可說,隔著一張大班台,他無法相信眼前這個公事公辦的女人,便是那個曾在深夜向他哭訴的女人,那個晚上在室外散步披著他的外衣的女人,那個心安理得接受他打開車門拉開餐椅的女人。他決定做最後的努力:「我得到的這部分利益當中,也有你一份,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他看著她的眼睛說。

  沁婷莞爾。

  呂潘又道:「你不至於超脫到連錢都不愛吧?」

  「愛是一回事,但代價決不能是被人看扁。」

  「怎麼會呢?」

  「一個不忠於職業操守的人也不會忠於朋友。」

  「你到底是在試探我還是說真的?」

  「你呢?」

  呂潘愣住了,心中暗自感慨沁婷的不同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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