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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葦一下意識地鞠了一躬道:「文總好。」

  文竹並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著馮葦一,態度明顯有些傲慢道:「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接下來便是無數的問題,葦一當然也只能一一作答。當文竹得知葦一就在天都不動產上班時,眼珠子轉動了一下,但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終於貝貝不耐煩了,貝貝對文竹說:「你怎麼這麼多問題啊,我們還有事呢。」說完拉著葦一就走,回了他自己的房間。

  這時保姆才對文竹說:「太太,你不知道,這兩天數學考試,貝貝得了72分呢。」

  「真的?」文竹的臉上終於有了難得一見的笑容。

  28

  直到躺在病床上的浩雄終於戰勝了排斥期的巨大反應,可以坐起來吃點粥了,他的單位才來了人,來人說他是工會主席,他提著水果,拿著鮮花,的確給人這個世界充滿愛的錯覺。工會主席在病房跟浩雄寒暄了一通,走時,在住院部的走廊,遵義追上了工會主席,她表示她是從南方請假過來照顧浩雄的,現在浩雄已經脫離了危險期,單位能不能派一到兩個人護理他一下,自己也必須回南方了。

  工會主席沉吟了片刻說,我還真派不出人來呢。見到遵義不解,他又說道,話說到這個分兒上我也不想瞞你,我們單位屬￿等待合併的單位,合併之前還要消腫,浩雄他們科室第一批撤銷,現在人心惶惶大夥紛紛自謀出路,你說有誰會聽我的來照顧一個病人。

  遵義的心裡著實一沉,半晌沒說出話來。工會主席又說,我剛才見到浩雄身體虛弱,實在開不了口說這件事,但這的確是實情,我必須給你交這個底。

  當天晚上,遵義便把這一情況打電話告訴了智雄,智雄也頗感意外,智雄說怎麼能讓一個病人第一個下崗呢?如今這個社會真是一點人情味也不講了。遵義不出聲,智雄說我知你在那邊東奔西跑的很辛苦,可是怎麼辦呢?我這邊也實在是走不開……遵義忙說我並沒有讓你來替換我的意思,總之現在便不理會浩雄了也實在是放心不下。最終兩口子商議還是得等浩雄進入康復期,遵義再離開。

  此後的一段時間,遵義當然閉口不提浩雄單位上的事,只是盡心盡力地照顧浩雄。然而浩雄也是個明白人,他想,自己當年有愧于遵義,現在竟然又要承受他的病痛與麻煩。所以有一天,他背著遵義給楚霖打電話,希望她念及夫妻一場的情分上,來照顧他幾天,這樣遵義就可以回南方了。

  按照浩雄的性格,他是不輕易求人的,這樣放下身段來求楚霖就連楚霖都沒想到,但是楚霖想了想,還是婉言拒絕了他的要求。

  偌大的北京,浩雄再也想不出還能把自己託付給誰?最後想到不如叫單位的同事幫他請一個小時工,每天定時來看看他,料理一下他做不了的事。電話打通之後,當然是要先說一些閒話,再步入正題。然而這位女同事是一個爽快之人,她說柯浩雄,我知道你准會打電話給我,你肯定是剛知道這件事,身體又不好,所以一下子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我也一樣,好多天不吃不睡……浩雄警惕地問你說的到底是哪件事?女同事說還有哪片天會塌下來?不就是咱們科室最先撤銷,咱們也就成了第一批內退人員。

  浩雄簡直不敢相信這件事情的真實性,他並不是一個害怕困難的人,可是在他生病的時刻,他實在已經軟弱得像個孩子。有一回他的排斥反應把他折磨得死去活來,他竟然抓住遵義的手失聲痛哭,那是一種男人的絕望和無處訴說的苦悶。而現在,新的打擊又出現了,這樣的人生考驗即便是對一個健康人來說都是難以應付的,何況他還是一個有漫長康復期的病人?

  放下電話以後,浩雄才想起來關於找小時工的事他一句也沒說。

  一連數日,浩雄吃的東西很少,遵義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說什麼。遵義猜也猜到浩雄情緒低落的原因,但她知道浩雄是一個愛面子的人,所以她並沒有點穿浩雄的心結,而只是說,浩雄,請你記住,我和智雄始終是支持你的。

  那是一個傍晚,浩雄默默無言地靠在床頭,遵義說完這句話,浩雄良久無語,而後突然說,遵義你還是回去吧,請假的時間太長,單位會不會……

  遵義說你不要想那麼多,你要多吃一點,要把身體養好,我才能走啊。

  後來遵義也不說話了,只是陪浩雄坐著,直到夜幕降臨。而那些日子,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浩雄是多麼希望身邊有一個親人啊。

  浩雄雖然沒有把這種情緒表達出來,但他的內心依舊是充滿感動的,為了遵義在他人生低谷的時候對他的承諾,她的神情,她微笑的面容,她默默相伴的坦然與堅定。這時,浩雄才真正心生悔意,他當初真的是太年輕了,所以他棄璞玉而擇美石,當然,愛不是同情,但是如果不是能夠患難與共的人,那樣的愛不是太膚淺了嗎?不是太經受不住時間的考驗了嗎?

  然而,人的人生悔悟總是姍姍來遲,現在說這一切還有什麼用?浩雄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了。

  29

  也許是葦一的思想準備過於充足,而實際上貝貝是一個既簡單又好相處的孩子,他只是孤獨得太久了,所以一旦碰上合自己心意的人,立刻就成為哥們兒。

  貝貝的學習成績有了明顯的進步,也不再出現曠課跑到遊戲機室通宵大戰的情形,這讓朱廣田十分高興。有一天,朱廣田叫保姆做了一些好菜,親自邀請曉燕和葦一到家中吃個便飯,以示對他們的感謝。

  吃過飯之後,朱廣田突然提出要曉燕陪他到江邊散散步,曉燕沒有理由推託,也只好答應了。他們走後,葦一照例回到貝貝的房間陪他做功課,不過他的情緒馬上從受寵若驚發展成憤憤不平。

  這一回是貝貝來調侃他了,貝貝說,小馮老師,你肯定很喜歡曉燕阿姨。

  他這麼一說,倒是把葦一給說醒了,葦一如臨大敵道,你別胡說啊,沒有的事。

  貝貝說,那我爸爸叫曉燕阿姨去散步你為什麼不高興啊?葦一說我才沒有不高興呢,你爸爸是總經理,愛找誰散步就找誰散步。貝貝說我長大以後也要當總經理,到時候我就叫葉姍姍陪我散步。葦一說,你不是說葉姍姍不是班裡最漂亮的嗎?貝貝說可她是我最喜歡的呀。葦一說,你年紀這麼小,懂個屁呀。

  不過這天晚上,葦一從朱廣田家出來,心情一直不太好,他想他回到住處也是沒法睡的,就跑到曉燕住處的樓下,果然曉燕的房間還黑著燈,他想朱廣田哪來那麼多話跟曉燕說?這樣等了四十多分鐘,才見到曉燕從出租車上下來往這邊走。

  葦一毫不猶豫地把曉燕拉到了公寓前的灌木叢中,著實把曉燕嚇了一跳。

  曉燕道:「你幹什麼呀你?有事不能打電話嗎?」

  葦一不接這個茬兒,道:「朱廣田跟你談了這麼久,到底都說些什麼?」

  「東拉西扯的唄,主要還是公司業務上的事。」

  「我覺得他對你沒安好心。」

  「馮葦一你是不是有病啊?」

  「我比你瞭解男人,他今天看你的眼神都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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