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浮華背後 | 上頁 下頁
四十


  這真是一個令人難忘的夜晚,吃完飯以後,他們去了老歌夜總會,這種地方,莫眉不知道多少年沒來過了,彭樹也是一臉的茫然和陌生。可是他們都在努力尋找那種久違的浪漫『情懷,這兒人不多,所有陳設都透著懷舊的氣息和成年的穩健,燈光被橙色的幕布隔著,不僅整個歌廳沉浸在朦朧的暖色調中,就連他們臉上的皮膚,也有了陶瓷一般深秋色彩的質地,濾掉了無限滄桑,只剩下完美的輪廓,宛如時光倒流。

  他們進去的時候,有一個中年人正在深情地大唱《長江之歌》,聲音洪亮而寂寞。

  接下來是冷常這時,莫眉走了上去,她唱了一首《你的眼神》。

  像一陣細雨撒落我心底,

  那感覺如此神秘,

  我不禁抬起頭看著你,

  而你並不露痕跡。

  雖然不言不語,叫人難忘記,

  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麗,

  啊,有情天地,我滿心歡喜。

  莫眉的嗓音低沉,充滿磁性,她毫不費力地唱著,眼角卻泛起淚花,是的,她不僅滿心歡喜,而且心存感激,她感謝上帝為她久旱的心靈送來了細雨。相愛的困難在於可遇不可求。即使她每個早晨都從純白色亞麻窗簾的縫隙裡,望著絲絲縷縷的陽光,即使她每個晚上都深陷在意大利軟皮沙發裡,喝一杯濃烈的紅酒,都無法抹去她心靈的荒蕪,沒有人知道她的痛苦有多大,孤獨有多深。而越是衣食無憂的日子,那種蒼白與空洞的感覺就越是要時時爬上心頭。

  彭樹也陶醉在歌聲裡,以往的這種深情遠望,心心相印,只可能出現在他的譯作裡,現在卻海市蜃樓一般地出現在他的眼前,說不清是夢是醒,是幻是真,而他自己也是這夢幻中的一部分。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確信自己已擁有這個世界上最為成熟完美的愛情。

  可能是昨晚沒睡好,上午在辦公室,杜黨生覺得注意力很難集中,看文件時不是在一行來回重複,就是一下子漏掉了好幾行,她起身給自己沖了一杯速溶咖啡。

  早上梳頭的時候,隨意撩起頭髮,發現裡面的白髮歷歷在目,都有點藏不住了,然而煩心的事一件都不會少。當一把手就是這樣,有說一不二的權力,但所有的風險也沒有半個人為你分擔,可謂冷暖自知。生活中的問題更是一筆糊塗賬,說不清,吵不明,又沒有一個男人能真正幫上她的忙,要說高處不勝寒,她的體會最為深刻。

  有人敲門,進來的是冉洞庭,彙報了一些面上的工作。

  她本來很想發作,但還是忍住了,自己的女兒不爭氣,越發脾氣越顯得無能。前不久,霍朗民按照她的指示,把萬順公司的幾件通關個案形成文字,放在了她的辦公桌上,問題是嚴重的,冉洞庭做的手腳也是驚人的。昨天晚上,她很嚴肅地找卓晴談了這個問題,她說,你的膽子也太大了,你這麼幹,叫我以後怎麼開展工作?我還怎麼去管理下面的人?

  杜黨生說,海關的事情很複雜,一句話兩句話也說不清,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冉洞庭不是什麼好人,他已經完全變質了,他這樣縱容你並且大力幫你去辦違法的事,是有他自己的個人目的的。所以你無論是在工作上還是在私人感情上都要跟他一刀兩斷。

  想不到卓晴斷然回答:「這辦不到。」

  「為什麼?」

  「我愛他,我要跟他結婚。」

  「你別忘了他是有老婆有孩子的!」

  「他正在辦離婚。」

  「離了也不行!他的人品有問題,就你那點智商,被他賣了還幫他數錢呢!」

  「誰都知道他是你一手培養起來的,現在你不想讓我跟他好,就因為他結過婚,因為他沒有顯赫的門第,沒有跟淩曉丹一樣體面的爸爸,所以你就把他說得一無是處!」

  杜黨生真是百口難辯,她心急如焚,「卓晴,沒有一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幸福,你要相信媽媽,至少我是不會害你的。」她在廳裡來回走著,她說,「想不到現在會變成這個樣子,我當時同意你辦通關公司的初衷是……」「是為了幫助寇奮翔,因為你跟他的父親有隱情。」

  「這是誰跟你說的?!」

  「那你就別管了,寇奮翔的父親也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你為什麼要跟他好?!」

  杜黨生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徹底亂了,她完全想不起來自己在什麼時間和地點有過疏漏?他們共同碰到過什麼人嗎?她曾對最親近的人說過什麼嗎?她自認為在這件事情上做得是滴水不漏的。然而世事難料,世事難料啊,冉洞庭在她的生活中浸透得有多深,恐怕連她自己也很難說得准,何況湘姨又是他的媽媽,不經意地說出一兩件她的秘密也不足為奇。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她低估了冉洞庭,他不光是可恨而是可怕,將像幽靈一樣帶給她厄運。

  這時的杜黨生並不知道,匕首已經紮在了她的胸膛。

  杜黨生無力地跌坐在沙發上,她說:「卓晴,你要相信媽媽都是為了你好。」

  卓晴的眼淚流了出來:「你叫我怎麼相信?我哥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他什麼也做不成可是有花不完的錢,你說他什麼了?!憑什麼我就要按照你指定的軌跡亦步亦趨地走,怎麼做你也不滿意!你還想讓我延續你未能如願的情感,恨不得我嫁給寇奮翔才稱了你的心願!你把我當成什麼了?怪不得有人說我不是你親生的,我現在有點相信這是真的了!」

  杜黨生臉色鐵青,一巴掌扇了過去。

  她只覺得眼前一黑,所有的理念、理智、思維乃至整個精神世界迅速地離她遠去,腦袋裡是一片空白。等她醒過神來,客廳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卓晴早已不知去向。杜黨生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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