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愛又如何 | 上頁 下頁
十四


  不一會兒,文章拿出來了,墨蹟末幹,整潔如一張藥方。可馨小心翼翼接過來,折好放至挎包中,禮貌地與陳醫生告別,方才離去。

  第二家就沒有這麼好運,叫門叫了足有十分鐘,才有一個矮胖子的男人睡眼惺松地打開門,不滿道:「你是哪兒的?」可馨陪笑道:「我是《女人女人》雜誌社的,來取稿子。」那人半天才一拍腦門說:「糟了。」回身就去寫字臺上找。

  這個人號稱女性問題專家,可馨發現他家非常髒、亂、差,又沒有女主人,不知他是如何做缺席研究的。

  專家好不容易找到一篇稿子,可馨剛接過來,他又說不對,這是給《東方女性》雜誌寫的,於是又找了一篇給可馨,可馨翻看一下道:「可是這篇文章沒寫完啊?」專家不耐煩道:「你回去把它補完不就得了,真是弱智。」可馨道:「可是我不懂女權主義。」專家道:「內容都在中段,你學習一下,結尾還不容易嗎?」可馨也只好告辭。

  這時時間已近中午,可馨覺得口乾舌燥,嗓子眼像通了電的烤箱,便走到鄰街的一個小鋪子買礦泉水喝,一面拿出作者的聯絡名單,發現有一個寫晚清豔情小說的作者青山一臥龍先生也住在這一帶。她決定拿完一臥龍的稿就去吃快餐,然後再趕到與這邊大對角的城西,取兩篇時裝和今晚吃什麼的稿件。

  臥龍先生住在一條相對僻靜的巷子裡,房子也是灰撲撲的老式公寓,只有五層高,外牆已有脫落之處,露出裡面的紅磚,像傷口露出的骨頭。

  走進公寓是黑黑窄窄的樓梯,伸手僅見五指,根本分不出手心手背。可馨一下從陽光裡走進來,幾乎是摸著上樓的,三樓302號是一扇緊閉的鐵門,可馨按響了門鈴。

  屋裡傳出動靜,有人走過來開門,似乎還帶倒了一張凳子。門打開之後,四目相望,可薄謙和的笑容整個地僵在臉上。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肖拜倫,可馨道:「你怎麼在這兒?」不等拜倫回話,她已推門人房,見室內無一人,且拜倫誇張的背囊掛在牆上。可馨又道:「原來你就是青山一臥龍,你根本就沒去過新疆酉藏,不過是在老藏的地攤上買點東西騙騙愛宛,你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城市!」

  肖拜倫始終陰沉著臉看著可馨走進房間,看著她激動地質問他。半晌才冷冷地說:「你跟蹤我?!」

  可馨道:「過獎。我是來取稿子的,你給《女人女人》雜誌的連載小說《深宮絕學》第24回。」見拜倫將信將疑,可馨打開取稿單道:「第24回是紫玉成煙曉嵐哭沙漠,紅綃被盜秋帆遣昆侖。」拜倫不說話,將裝好信封的稿件遞給她。

  可馨接過稿件,裝進挎包裡。見拜倫面向窗外,一言不發。知道他是不想跟自己多說什麼,但可馨覺得她是一定要把話說出來的:「你這樣欺騙愛宛,真是太過分了。」

  肖拜倫低聲說:「我是無能,我是卑鄙,隨便你怎麼想都行……我需要愛宛的錢租房子,直到我有能力養活自己,有能力自費出詩集。」

  可馨這才注意看了看這套小型的一房一廳,外間有簡單的桌子和書櫃,上面積案如山,多是稿紙與雜書以及亂七八糟的報刊,里間是臥室,門大敞著,床上的被子也沒疊,攤著各色衣物。可馨道:「那你原來住哪兒?」

  「我辭職了,再說集體宿舍也幹不了什麼。」

  「你可以在愛宛那裡住。」

  「我需要她的崇拜,也喜歡她,在她面前我只能是桀驁不馴的詩人,她如果看到我世俗的一面,就一定會離開我。」

  可馨冷笑遣:「你就用這種方式喜歡她嗎?」她用手指著臥室床上的女用睡衣和床下的繡花拖鞋:「你用愛宛的錢在外面和別的女人姘居,錢花完了就做出遠足歸來的樣子去找她。你怎麼有臉出現在她面前?!你真叫我感到噁心!」肖拜倫用左手撫住後頸,疲倦地把腦袋繞了兩圈說:「我喜歡女人,而且喜歡各式各樣的女人,就像有的人寫作離不開煙和茶一樣,我同時開寫三部長篇,就一定得造愛,要不什麼也寫不出來。我從來沒說過我是那種面壁十年然後修成正果的聖賢。」

  可馨氣道:「這話你自己去對愛宛說!」

  拜倫平靜道:「類似的話我跟她說過,我說如果我有錢,就決不放過任何一個我喜歡的女人。」說完他看了可馨一眼說:「當然不包括你,我看見你就不開胃。所有的男人在你眼裡都是小人、色魔、壞蛋,而你是聖女貞德。」

  可馨氣得渾身發抖,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拜倫的住處。出了巷子也不叫車,只是氣勢洶洶地疾步而行,令路人側目。走了好長一段路,才開始上下打量自己,心想我真的就這麼差嗎?我真的是那種被男人在背後譏笑的人物嗎?!

  這一天可馨下班特別晚,因為由此思維錯亂,到城西取稿時跑了不少冤枉路,回辦公室再處理一天積下來的工作,將近八點才到家。

  出入意料的是沈偉也沒回來,可馨吃了兩塊餅乾,倒在床上生悶氣。越想越惱火,她猛地從床上跳起來給愛宛掛電話。

  那邊響鈴之後,愛宛來接聽,可馨道:「你在於什麼呢?」愛宛道:「沒幹什麼,看電視劇……」可馨突然火道,「你這麼一個聰明人,總看那種東西!怪不得會喜歡肖拜倫這種人渣!」愛宛笑道:「肖拜倫怎麼了!你這樣與他不共戴天,很像愛情的先奏哦。」可馨啐道:「他決不像你想像的那麼酷,那麼清高優秀,比如他有可能找門子自費出書,或者去寫什麼豔情小說混稿費,還有可能跟別的女人睡覺!」

  電話的那一頭陡然一片靜寂。許久,愛宛才說:「可馨,我理解你的好意,但人不可能活得那麼純粹。你如果知道拜倫發生了什麼事,請不要告訴我。」

  這實在令可馨震驚,她堅持道:「愛宛,你不要自欺欺人!你為什麼要這樣?!」

  愛宛道:「我不是自欺欺人,我說的是心裡話……我可以告訴你……我跟煙老闆其實沒有斷絕關係……」

  她沒有說她內心的苦悶,她在繁華中的寂寞,以及她對異性關愛的渴求。她再沒有說什麼而是輕輕掛上了電話。然而可馨知道,愛宛這樣面對自己無法治癒的傷口,不是不痛的。

  將近十一點鐘的時候,沈偉才回來。可馨因為沒有心思寫香君小品,早早上床靠在床頭翻雜誌。見到沈偉氣色呆板便問一句:「你上哪兒去了?」

  沈偉也不說話,換上睡衣逕自去了盥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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