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愛又如何 | 上頁 下頁


  愛宛道:「你和天宜一對小女兒,哪個男人不是心肝寶貝地呵護,我單槍匹馬在商場搏殺,年齡一大把了還嫁不掉,還叫我同情你呀?!」

  吃完飯,愛宛又開她的雪鐵龍拉可馨一塊回家。

  愛宛自己住兩房兩廳,全套的紅木家具,因為缺乏情調,整個家顯得硬邦邦的。可馨第一次去就說,土豪劣紳,真該搞第二次土改,革命是有對象了。說完撫摸茶几上的大理石面,涼潤水滑,又道,買這麼結實的東西幹嗎?好傳給我們天宜了。愛宛道,將來天宜結婚,我送她一套房。可馨道,別光說,有空寫下來,我也好拿去公證。

  然而今天,可馨卻沒有心思開玩笑。匆匆洗了澡,鑽進客房裡安歇。愛宛伸進一個腦袋:「這麼早睡,不等沈偉來接你了?!」說完擠擠眼。

  愛宛道:「要不要我給他打電話說你割腕了?」

  可馨無奈道:「拜託愛宛,能不能讓我靜一靜?!」

  一個人的生活,常常是先有了幸福的評語,而後才有了幸福。愛宛關上門離去,可馨熄掉檯燈,在黑暗中長籲了一口氣,靜靜地躺著,想著。

  這般的安寧,真讓她久違了。幸虧這個世界上還有成功的愛宛,如果沒有這個小小的港灣,她現在會在哪裡呢?在大街上倘佯,還是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殺時間?抑或是在夜場影院看猛片?有一點是肯定的,她不會呆在家裡。

  這個家曾經非常的溫馨、優雅。可馨是在大學三年級的時候認識沈偉的,當時沈偉是哲學系的研究生,也快畢業了。兩個人基本上是一見鍾情。沈偉雖談不上高大威猛,但也十分斯文、俊朗,加上嚴謹的思維和沉著的談吐,早早地就有了一種成熟美。大學時代的可馨,清瘦、骨感,又偏愛白色裝束,也頗稱沈偉的心,所以他們情路歷程沒有什麼波瀾。就是可馨在向父親報告這件事情時,41年參加革命的父親對沈偉小業主的出身有些不滿意。沈偉的祖父曾經開過煤店。他家住在舊城區,是典型的市民階層。

  可馨說,我又不嫁到他家裡去過,再說他家那個鴿子籠,我們去了也住不下。母親歎道,你懂什麼,結了婚你就知道了,哪可能分那麼清?

  兩個人還是順理成章地結了婚。那時沈偉已分到市委宣傳部工作,很快有了兩房一廳,可馨的那點小布爾喬亞情調在這裡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一看就知道是貧窮的文化人在過舒適清高的生活。

  如果不是一個突發的事件,即便是在全國上下人人意於脫貧的今天,可馨和沈偉仍舊能夠閒適地讀書,晚飯後漫不經心地散步。他們倆的金錢觀驚人的相似,賺那麼多幹嗎?夠花不就行了嗎?金錢之外還是有許多我們需要珍視的東西啊。因投奔商海而變得行色匆匆的朋友們對他倆真是不可思議。

  可馨和沈偉在各自的單位都是力爭上游的好青年,可馨在出版局管理處上班,領導說幹嗎就幹嗎,且腿勤手勤,性格又委婉(愛宛說她是裝乖),深得處長的賞識。管理處王處長是個胖太太,照說受老女人的領導並不是件輕鬆的事,但是可馨老實、正派,不像處裡另外一個女孩,外號「大亞灣」,兩隻眼睛見了男人就放電、漏電,不但喜歡奇裝異眼,還特愛搔首弄姿,有一回穿著滿身亮片的時裝在辦公室裡晃,使所有的人眼暈,有她在一旁比著,王處長當然是喜歡可馨的。

  王處長主動要做可馨的入黨介紹人,並在黨支部大聲呼籲,黨組織就是需要這樣樸實能幹的新鮮血液。

  可馨回家在飯桌上說,她不是很想入黨,因為大家都不入。另外局裡還有幾個老同志拉可馨入民盟或九三學社。父親整個晚上不說話,最後把可馨叫進書房,神情嚴肅地對她說,你可以不入共產黨,但除此之外,你不許入任何黨。可馨能夠理解父輩對共產黨的感情,後來她決定加入共產黨,不能說完全沒有對父親的憐憫。

  支部大會上,可馨讀自己的志願書時相當平靜,既然父親那麼執著,而王處長又那麼熱心,她覺得加入組織也不是什麼壞事,今後仍舊努力工作就是了。她與本處的楊副處長是一塊發展的新黨員,楊副處長在念志願書時,剛說了第一句話,我對黨……就雙手捧著臉嗚嗚嗚地哭起來了,黨員同志們都比較感動,覺得楊副處長對党的感情就是不一般,只有可馨嚇了一跳,看著一個半大老爺們這麼哭法,她老覺得不至於吧,且比起父親,楊副處長的做法太有點戲夢人生了。

  大約是在黨員預備期接近尾聲的時候,一天晚上,可馨要打一個重要的電話,翻挎包才發現電話號碼本拉在辦公室了,正巧沈偉在部裡有應酬沒回家,天宜又在條件最好的省委第一幼兒園全托,於是她決定回辦公室去取電話號碼簿,順便在那兒撥兩個私人長途。這種做法很不像一個共產黨員哦。一路上她還自嘲地想。

  可馨當然不知道這個晚上她回辦公室的決定將改變她的生活軌跡。

  辦公室走廊上的電梯在利用下班時間全面整修,發出叮叮噹當的聲響,可馨在底層發現電梯暫停使用就想打道回府,辦公室在九樓,高不高低不低,猶豫半天她還是決定徒步走上去。

  上到九樓,她已經喘不上氣來,在樓梯口站了站,拿出鑰匙,逕自進辦公室,打開燈。她完全驚呆了,楊副處長和大亞灣幾乎是赤身露體地展現在她面前。

  第二天上班可馨像個戴帽右派,做事畏首畏尾,神色慌張且目光躲閃。王處長說,可馨,你病了嗎?還是家裡出了什麼事?楊副處長和大亞灣倒是一切正常,道貌岸然。

  最令可馨不可思議的是,平時楊副處長總是流露出對大亞灣的輕蔑,認為她輕浮、不自重,說她是「公共汽車」,怎麼他自己也跑到車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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