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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人緣

  一個情境在心中漸漸完成,這就是在港欒河邊萬畝松林的空地上蓋一處書院。是「書院」而不是別的什麼,是因為這兩個字所包含的「內美」。

  中國古代有著名的四大書院,如今除了岳麓,其餘學術不興。書院是高級形態的私學,起于唐,盛于宋,是中國大學的源頭。現代書院該是怎樣的姿容,倒也頗費猜想。靜下思之,它起碼應該是收斂了的熱烈,是喧鬧一側的安謐和肅穆。熱鬧易,安穩難。在記憶裡我們從來都是熱鬧的,不同的時期有不同的熱鬧。可是一些深邃的思想和悠遠的情懷,自古以來都成就在有所回避之地。它的確需要退開一些,退回到一個角落裡。

  於是就想到找一處角落、一個地方。龍口地處半島上的一個小小犄角,深入渤海,像是茫茫中的傾聽或等待,更像是沉思。更好在它還是那個秦代大傳奇的主角——徐巿(福)的原籍,是他傳奇人生的啟航之地。港欒河入海口處的古港也曾被認為是他遠涉日本的船隊泊地,當然更多的人認為是離它不遠的黃河營古港:東去三華里,二者遙相呼應。一個更迷人的故事就發生在腳下:戰國末期,強秦淩弱,只有最東方的齊國接收了海內最著名的流亡學士,創立了名噪天下的稷下學派。「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就源於稷下。隨著暴秦東進,焚書坑儒和齊的最後滅亡,這批偉大的思想家就不得不繼續向東跋涉,來到地處邊陲的半島犄角「徐鄉縣」。這裡由是成為新的「百花齊放之城」。而今天的港欒河入海口離徐鄉縣古城遺址僅有十裡,正是它當年的出海口。

  可以想見,秦代一統海內最幾年,徐鄉城稱得上是天下的文心。

  十餘年來龍口人越來越多地迷于「徐巿研究」,而且聲動南北,呼應京津,大約幾十位教授發起成立了「徐巿(福)國際文化交流協會」。不說它的學術,只說這種追憶和緬懷所蘊涵的一種地方自豪感,也許還有他們未及領會的另一些東西的珍貴。思想需要一種連綿性,傳統也可以在追溯中慢慢建立。這個艱苦的過程已經開始並且不能停止,於是就給了我許多啟發。多少年來,當地有多少熱衷於文事、具有文化眼光的境界高遠之士,在此不再一一列舉。那將是令人感動的一長串名字。沒有他們的熱烈倡議和實實在在的支持,書院擇址海濱河畔的意念就不會生成,更不可能堅定。

  在那些令人難忘的日子裡,不止一位朋友與我一起實地勘察,邁步丈量穿林過河。往往是多半天過去,面無倦容手持野花而歸,談吐間全是書院遐想。朋友即便身負重任,日理萬機,也未曾把一件浪漫的設想擲於腦後;那種於俗務操勞中頑強存留的超拔的精神,實在令人欽佩和銘記。好像從來如此,一種信念和決意必須在人緣裡生成,沒有幫襯就不可能成功。

  後來又有遠城友人、海外文士抵達這個犄角。我們仿佛一起傾聽了當年的朗朗書聲和稷下辯論,激動不已。至此,對我來說,書院還未破土心中先自有了梁木。它是眾手舉力搭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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