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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第五章

  金山銀山

  唐老駝死的前五年,一個春末的早晨,兒子將他搖醒了。唐童一臉汗珠湊近了父親說:「狐仙夜間托夢給我了,說咱這山上出了金子。」老駝仰著臉說:「抗!」唐童又說:「金山銀山。」老駝又說:「抗!」唐童知道父親醒來時,要開口必得這樣喊兩聲清清喉嚨,不然就說不出一句成形的話。他等著,一邊端量父親脖子和膀子上那幾處刺目的刀疤。老駝眯著眼:「抗!上邊早傳下話了,哪是狐仙!」他知道兒子這幾年和珊婆往來日久,染上不少神神鬼鬼那一套,自己百年之後必不中用。

  唐童搓搓手:「我夢見咱家院子堆成了金山銀山。幫忙搬金磚的人除了鎮子上的,還有說話南腔北調的傢伙,有各種野物哩,他們為避邪氣,全紮上了紅腰帶。」

  老駝爬起來,一邊抓煙鍋一邊咕噥:「金子這東西誰見誰眼紅,官府恐怕不容鎮上人伸手罷。自古以來都是一塊金子一杆銃守住呢。」

  唐童嚷:「咱也有銃,咱也有冒煙的傢伙!」

  老駝閉上眼。他在想年輕時候一次劫金的經歷:七八條精壯漢子伏在大路邊,專等載金車開過來。隆隆聲一響,身上發緊,汗全收回去了。陽具膨脹起來,他一到兇險急遽關頭總是這樣,所以萬事由他打頭。車影一閃中有人拉響了絆雷,嗆鼻的煙火氣往上一躥,車上押金的全是不中用的小兵,他們立刻嚇白了臉,二十餘人蹦下來,剛落地就被火銃崩了五個、大頭刀砍了四個。剩下的十幾人還想爬到樹邊、玩單腿跪地瞄準那一套,想不到幹他們的全是渾殺不論的響馬種兒,光著膀子胡掄,齊腦殼兒砍下去,連銃都懶得放。

  那一次,倒是自家這邊手誤,砍中了他的左腿。「我日你三代我睡你全家!」那時他捂著傷口大罵,聲聲巨吼如在眼前。

  不中用了,老了,犬子唐童黑大三粗,一開口就是狐仙怎樣,呔。老駝是全鎮最能放屁的人,這時候掀開被子,不再說話。

  唐童被熏得跌跌撞撞出來。自從這個早晨開始,他就咯咯咬牙,發誓把金山搬到家裡。金子就在自家門口嘛,哪有被別人拿走的理。

  上邊果然派來了開山的傢伙,他們一開始戴著小太陽帽、黑眼鏡,還有嬌滴滴的女人跟著瞎摻和,又翻書又填圖表。唐童最瞧不上眼的就是這一套。他代表石頭街的一方招待他們,借著酒氣對一個穿白裙子的眼鏡女人說了句:「好東西啊!」對方不解,問:「什麼?」他確鑿無疑地指了指她高聳的胸部。

  女人嚇得酒杯掉地,一路跑向衛生間,然後又逃向了宿舍。「媽的,她以為咱這兒的金子是白挖的呢!她以為咱這酒就一點辣氣也沒有呢!」唐童大醉中把杯子摔個粉碎。

  接下去唐童使了不少辦法,領了一夥人在山的邊邊角角幹起來,挖了不少礦石。這樣半年之後,他又辦起了鎮上的金礦。老駝氣喘吁吁,來選礦大屋裡看兒子碾石頭的機器隆隆轉,兩眼像鷹一樣。兒子叉著腰、穿著高筒皮靴,像個響馬頭兒,這讓老駝高興。老駝想起了過世多年的老伴草驢,認為自己身上的悍氣外加她身上的野氣,才造就了這麼個狗雜種。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己和草驢都不是喜好那事兒的人,只鍾愛火銃和砍刀,為什麼就生出了一個花柳脾性?瞧這小子有黏性還有野性,他能花十年時間盯住同一個女人,老天爺!

  唐老駝揪住在機器旁踱步的兒子,大聲說:「記住,手不狠不抓財,老鐵匠都是鐵做的虎口!我嗅出了味兒,你日後提防的,大概還是霍老爺的後人!」

  唐童認為是父親年老昏聵了,記錯了年代。他在心裡發笑。可是沒有幾年父親死了,日子越過越野,金礦分成了股兒,他唐童一伸手就抓住了最大的股份!再看山的另一面,也豎起了不止一面大旗,手中握住了金股兒向他叫陣的人一個一個全出現了……夜裡唐童睡不著,一下想起了當年父親的話,驚得坐起來。

  唐童料定那些添產置業的能手、與自己爭奪金山的人物,也許真是隱姓埋名活下來的霍家後人——只有這些傢伙才最熟稔這一套哩!他磕磕牙齒,迎向黑乎乎的夜色悶聲吼道:「殺!」

  當年穿了白裙子的那個女人又來了,她是勘探隊的頭兒,踏遍青山人未老,喜盈盈胖乎乎,把當年的尷尬和不快全扔到了腦後,見了唐童即伸出手來:「唐董事長您好您好!」唐童鼓著嘴巴說:「真是旱天下來及時雨,咱這兒就缺你們這些仙人了!趕緊使上法力為咱找金兒吧,到時候咱變驢變馬也得報答你們!」女人擺手:「快別這樣講,我們專家幹的就是這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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