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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因為她動作太慢,他索性幫她三五下揪開衣服。唐童雙目放出藍光,像獸。他發現她脊背上的絨毛雖然沒有褪光,但已經稍淡,只有腹部依然如故。他一下下撫摸著,捋著,感受著那種絲絨般的滑潤。他還覺得她的小胸脯那兒涼意明顯,就像深秋的兩顆懸枝桃。他吭吭哧哧,嫌火銃礙事就推到一邊,慌不迭地解開了腰帶,指著自己碩壯的下體問:「認得這東西嗎?」

  小美蒂看看,在月光下仰起臉,如實回答:「見過。驢子身上也有。」

  唐童哈哈大笑,說:「告訴你吧,這傢伙比火銃還厲害呢!」

  她一臉迷茫,他就緊緊擁她一會兒,抖嗦著,說:「快些長,往胖裡長、長,你誰的也不是,你是我的,知道嗎?這是我爹允了的。今後誰敢碰你一手指頭,動你一根絨毛,我就把他活活掐死——不,在鏊子上活活烙死,烙得冒油兒,一伸腿,死了。」

  唐童當時做了個伸腿翻眼的動作,小美蒂嚇得全身一抖。

  小美蒂身個兒躥得真快啊,好像一轉眼就成了個羞答答的大閨女了。再有一年就要去鎮外上學,她終於再也穿不上那件越來越小的蓑衣了,可她還是把它好好收起來。不久養父良子病逝了,他入土那天美蒂哭得昏了過去。那個秋日多冷,雨水裡送葬的人漸漸走光,她睜開眼時嚇壞了:近旁站了一個胖胖的女人,一對紅腫鼓脹的眼睛正死死盯住自己。

  事後她才知道,那個墓地的胖女人就是珊婆。

  美蒂成了孤女。她要用盡心力拼命躲開唐童。那個身背火銃腳蹬皮靴的粗壯漢子不止一次追在她身後嚷叫:「非要等圓了房那天?俗話說得真好:要睡刺蝟就得有耐性!我的媽呀,我這個急性子非讓你折騰死不可!」

  對美蒂來說,廖麥那張英俊的臉龐一閃而過,開始竟然沒有烙到心裡,以至於後來在斜巷上迎面撞見時,大吃一驚!她那會兒在心裡說:「天哪,這是誰呀,瞧他長得啊,父親年輕時候肯定也是這副模樣!瞧這個人啊,一雙眼睛俊氣嚇人,鼻樑挺著,嘴巴有棱有角的,我只在夢中見過這樣的棒小夥兒,他要是我的親哥多好啊,那我就再也不是孤女了……」這樣嘀咕,心跳怦怦,眼睛垂下又抬起,然後再也不想離開他的臉龐,兩腳像被釘子釘在了石板地上。

  廖麥也是一樣。他好像被迎面的陽光灼傷了。

  一連幾天他們都設法在一起。他們難分難離,擁在一起時,彼此的手一沾上就知道往哪裡遊走:廖麥的手自上而下地尋索,許多問題迎刃而解。他永生都感激她在那個時刻的慷慨與信賴,毫無吝嗇地將生命袒露給他。於是他一下就記住了她野蜜色的皮膚、她比野蜜還要甘美的長吻。最後,當他的手猝不及防地落在了腹部那繁密而細小的金色絨毛上時,她低下了頭。久久沉默之後,她的詢問是:「你不討厭嗎?」他答:「我,我好像夢見你坐在金黃金黃的草地上,等一個人——就是等我……」

  美蒂的淚水嘩一下湧出。

  他們第三次相擁的那個夜晚,唐童出現了。十幾支火銃和鏽跡斑斑的刺刀把他們架住,使他們一動也動不了。這樣只一小會兒他們就給分開押走,廖麥剛被拉開了幾步就挨了狠力的耳光,接著是唐童的惡罵:「找死啊!那也是你沾的地方?」

  唐童與廖麥兩人在黑屋裡呆了一刻鐘。這段時間裡,唐童急於要搞明白、要證實的就是:「最後怎樣了?」當弄清兩人不過是相擁和訴說而已,唐童就跳著笑起來。

  當夜廖麥就被幾個人按住,剝光了衣服。在唐童的指揮下,有人特意找來一把消除鐵銹用的鐵刷子,狠打他的小腹和下邊——每打一下都有無數的尖刺紮下去,一會兒就鮮血淋漓。廖麥咬住牙,咬住,由於始終屏住了一口氣,額頭的血管都快要鼓破了。他硬是沒吭一聲。

  他被赤身裸體捆在柱子上。唐老駝領著一幫人來了,老傢伙笑嘻嘻指著廖麥的下體對他們解釋說:「看到了吧?這是為啥哩?因為他年紀輕輕膽子不小,敢睡刺蝟,結果剛一貼上,小肚子就給紮得稀巴爛!」眾人低頭看看,驚懼,大笑。

  一夥人走開,黑屋子裡只剩下了唐家父子。老駝讓兒子解了繩子,然後把廖麥推到牆邊,說:「我想問問,你廖家算老幾,在棘窩鎮上敢分吃我兒子碗裡的食兒?」廖麥怒目相視,只是不語。「你回我話!」老駝暴喊。廖麥兩手堵住耳朵。對方扒開,他又堵上。老駝大怒,叫一聲「來人呀」,他們硬是把廖麥重新捆了。老駝吐了煙捲,親手取出一根銹蝕的釘子在嘴裡舔一舔,然後讓人把廖麥的耳朵按緊在牆上,嘭嚓一聲釘上去。鮮血一滴滴落下,廖麥的頭顱這會兒一動也動不了,老駝就貼緊了他的耳邊吼叫:

  「你這狗日的崽子早晚比你爹死得還慘!你捂耳朵呀!捂呀!你這回不聽也得聽!我日你這王八崽子驢下的種,你媽的白想了一場好事兒什麼也撈不著!我兒子號下的小娘們兒,想什麼時候睡就什麼時候睡!你是狗吃芥末乾瞪眼!你聽真些聽准些,要不到了閻王爺跟前一個屁也放不明白!」

  老駝又喊又跳,火氣大得連身旁的唐童都嚇著了。老駝喊完閃到一邊大口喘息,汗水從幹硬的胸脯上嘩嘩流下。唐童看看父親再看看廖麥,像是剛剛醒過神來,「嗷」一聲躥上前去。他狠勁踢起了廖麥的腳踝,踢啊踢,踢啊踢,一口氣踢得血肉模糊。老駝拍打膝蓋,在一邊為兒子加勁兒,一連聲大叫:

  「踢啊踢!踢啊踢!踢啊踢……」

  皮開肉綻,腳踝骨眼看露出來了,鮮血順著腳板往下湧流。

  「踢啊踢!踢啊踢!踢啊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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