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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戴化章拄著鐵鋤喘一陣氣,待喘息變勻,才去褲腰上摸出那個裝了涼井水的玻璃酒瓶,拔了塞子,往口裡倒了一陣涼水。心裡覺得好受些了,他這才抬頭去看太陽。太陽就要當頂了,可分給他鋤的這畝玉米才鋤有一半,他不敢再歇,完不成任務怕又要挨上頭批鬥,忙彎了腰揮起鐵鋤。太陽的溫度是越發加高了,僅僅幾分鐘之後,大串的汗珠便又從他消瘦多皺的臉上湧出。他沒有停,也不敢再停。

  戴化章做夢也沒想到,身為副專員的他,有朝一日會被拉到柳鎮雙河幹校鋤地。鋤地他倒不怕,自幼就幹慣了活,儘管因為這些年有病身子虛弱幹一會就喘得接不上氣,但幹活他能忍受。他就是覺得委屈。我戴化章自參軍到現在出生入死往勞任怨對共產黨從無二心,為什麼要對我這樣?毛主席呀,你老人家究竟是怎麼回事?

  太陽的溫度在繼續升高,他再一次覺到了頭有些暈,便停了鋤,又去摸褲帶上拴的那個玻璃瓶,他剛剛喝了一口涼水,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冰冷的低喝:戴化章,你又在偷懶!

  沒,沒,戴化章慌忙扭過頭來,一看見是他們這個學員隊的副隊長,心立時一沉。

  沒?那副隊長訕笑著走近前來,沒有你怎麼才鋤到這裡,呵,你幹活時還敢喝酒?!他邊說邊猛從戴化章的手中把那個玻璃瓶奪過,啪的一聲摔碎到田埂上。不是,那不是酒!戴化章急忙辯解。你這個死不改悔的東西還敢強嘴!他啪地打了戴化章一個耳光。脾氣暴躁的戴化章雙眼一下瞪大,將目光中的憤怒向他砸來。你瞪什麼眼,他揚手啪地又打一個耳光,戴化章被打得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此時,幾十米之外的田埂上,默默站著新任副校長廖懷寶,今天是他到任後的第一次田間巡查,他已經看出了那挨打者是誰,但並沒有立刻趕過去勸止,他先是感到驚異,在他的印象中,戴化章一直是個威風凜凜的領導,可現在一個普通管理幹部竟然隨意打他的耳光,唉!我們每個人都有命定的劫數,戴化章,為了你曾經羞辱捆綁過別人,你也嘗嘗這耳光吧!

  就在懷寶要抬腳向前走時,忽見戴化章搖搖晃晃地又從地上站起來,瞪了眼嘶聲問:你為什麼打人?我打你了,怎麼著?那副隊長雙手叉腰站那裡嘲弄地反問。但他的話音未落,只見戴化章忽地掄起手中的鐵鋤,徑向那副隊長的腰部砸去。懷寶只聽噗地一聲悶響,那副隊長便重重倒地滾了起來。懷寶被驚呆在原地,那一霎他又想起了戴化章當年挎槍出現在柳鎮街上的威武形象。這當兒,跟隨那副隊長一塊來的一直站在一旁看熱鬧的另外兩個工作人員,已沖上去扭住了戴化章,邊叫駡邊在他身上亂擂。

  懷寶快步上前高聲喝問:怎麼回事?那倆人聞聲凶凶地扭過頭來,待看清是新任的副校長,才大聲解釋:這傢伙竟敢行兇打我們隊長,看我們揍死他。說著就又動起手來。這時圍觀的學員們只默默站一邊看。戴化章早已被打得滿嘴是血遍身是傷,但他執拗地站在那裡並不求饒。懷寶冷冷地對那兩個管理人員,叫道:算了,現在打死他算是輕饒了他,把他帶回校部,看我們怎麼懲治他!那兩人聞言住了手,悻悻地彎腰抬起仍在地上滾動呻喚的副隊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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