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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火47

  暖暖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家裡床上,婆婆正坐在床前心疼地看著她,丹根趴在床頭流著淚,村裡梅家藥鋪的梅老大夫正把著她的脈,青蔥嫂和麻四嫂還有惠玉也都站在屋裡。她眨眼想了一陣,才想起在村委會裡發生的事情,淚水便順著眼角湧了出來。

  她這是傷心過度引起的短暫休克,歇息歇息讓心情平靜下來就會好的,藥我看就不必吃了。梅老大夫邊這樣說著邊站起身。開田娘見狀忙喊著:開田,送送你梅大伯。一聽到開田的名字,暖暖就閉上了眼睛,她再也不想看見他,連聽見他的名字都覺得難受。

  青蔥嫂上前用手絹擦著暖暖臉上的眼淚,她雖然不知道發生了啥事,可她明白一定是出了大事,而且是跟開田有關的,要不然,暖暖不會這樣傷心。暖暖,先吃點東西吧,你到現在還沒吃晚飯哩。暖暖搖搖頭,翻個身把臉朝向牆壁,抽噎著說:你們都回吧。

  青蔥嫂和麻四嫂還有惠玉相互看了一眼,默默走了出去。婆婆又站了一陣,見暖暖一直無語,也只好給暖暖掖好被角,說:根他媽,那你就睡吧。說罷拉上丹根也走了。當屋裡沒人之後,暖暖掙扎著從床上坐起身,去床頭櫃子裡翻找自己的衣裳。婆婆聽見響動,又緊忙跑進來說:暖暖,你先躺下歇著,想換哪件衣裳我給你找。暖暖說:娘,我不是要換衣裳,我是要回娘家,我和你兒子是沒法過下去了,我要和他離婚!

  哎呀,孩子,你這是說啥氣話?咋能提到離婚?你倆之間究竟出了啥事,你給娘說說,娘給你出氣!

  你讓他說,他做的事他最清楚!

  開田,你進來!開田娘扭身朝外喊,半晌之後,開田才手指間夾著一根香煙邁著四方步慢騰騰地走進來,臉上是一副神定氣閑的樣子。你又做了啥事惹暖暖生氣?開田娘瞪住兒子。

  開田顯然很不高興,啪的一聲把手指間的煙在桌子上拍滅,而後又把煙扔到了牆角裡,斜瞥著暖暖說:咋,你還沒完沒了了?!

  暖暖啥話沒再說,只是把剛才翻出來的幾件衣裳往胳臂下一夾,拼力下了床,搖搖晃晃地要向門口走。婆婆急忙上前扶住說:暖暖,你先消消氣,開田,你還不快過來扶住暖暖,你個狗東西眼瞎了?!

  可開田沒動,開田抱著膀子站到那兒,眼故意不往暖暖這邊看。丹根這當兒端著一杯水進來了,一看媽媽的樣子,把杯子朝地上一放,奔過來就抱住了媽媽的腿叫:媽,我不讓你走!

  娘,你不用攔我,你攔也攔不住的。暖暖平靜地對開田娘說,我這次一定要和你兒子離婚,我這也是為他好,我倆離了婚他才好放心去和悠悠過,要不然他整天偷偷摸摸的,多難受!

  啊?!悠悠?老人吃驚了。開田,這是真的?你敢做下這事?你敢跟悠悠混?天哪,都是一個村裡的人,你不怕丟人現眼呀?!你個不要臉的東西!

  你們喊吧,喊吧!開田這時一跺腳,轉身就向門口走,可剛到門口,他又猛地站住了,原來他爹曠包穀拄著雙拐出現在了門外。爹,你?!

  曠包穀鐵青著臉,沒有理會兒子,拼力拄著拐杖進了屋,進屋就對暖暖說:丹根他媽,咱們家的日子現在才好過些了,你們可不能自己又無事生非,讓別人看笑話。你說開田和悠悠混,是聽人說的還是自己猜的?你就信?

  我既沒聽別人說也沒靠自己猜,我是當場看到的,就在村委會的屋子裡,我把他們就堵在床上,你讓他說說這是不是真的!

  開田爹把眼睛扭向了兒子,沒有再問啥,只是拿眼瞪住他。開田沒有和爹對視,拿眼看著牆角的一張蛛網,把目光躲開了。

  呼的一聲,誰也沒想到,老人會突然揮起一根拐杖向兒子砸去,這一下砸得太猛太重太猝不及防,開田一下子被砸倒在地,在這同時,老人也因為用力過大,向地上撲去。開田娘一時不知去扶誰好,張著手哭起來了,不過最後她選擇了去扶丈夫。丹根這時也被嚇得哇哇大哭,把媽的腿抱得更緊了。

  開田趁娘哭的當兒,很快地爬起身,幾步走出了門去。

  暖暖自然沒有走成,看見公公婆婆傷心欲絕的樣子,她實在下不了走的決心。她知道她要堅持一走,兩個老人就都要躺到病床上去。再就是小丹根的樣子,兩隻手死死地抱住她的一條腿往床邊推,兩隻淚眼瞪著她,分明是也不讓她走。她在原地呆站了一刹,長長地歎了口氣,軟軟坐到了身後的床幫上……

  開田這天晚上沒有回來睡,暖暖也幾乎一夜沒有合眼。她躺在床上,兩眼瞪著屋頂,往日的生活畫面就在屋頂上開始不停地閃著:在淩岩寺和開田的初次相識,村邊湖畔的玩耍,上小學路上的互相關切,初中時的若即若離,開田輟學時的分別,正式相戀,結婚,生下丹根,除草劑的事,還債,蓋楚地居,規劃賞心苑……每看見一幅畫面,她的心都疼一下,也跟著軟一點,兩個人之間有那麼多的東西連在一起,能一下子把它們全切斷?可不切斷又能怎麼辦?饒恕他?就饒他這一次?人都免不了犯錯,只要他以後能改。可饒了他你不覺著委屈?你以後還願意跟他睡在一起?……

  暖暖第二天又躺了一天也又想了一天。離嗎?走嗎?她不停地問自己。一想到走,一想到要離開這個生活了幾年每個角落都熟悉的院子,一想到要離開她自結婚後就一直在細心操持的家,她都感到了一股徹心的疼。那麼就等等再看?看他能不能真和悠悠斷了,他要真斷了,就饒了他這一次,就忘了這件事,仍舊過日子。一直到第三天早上,想得已極度疲乏的暖暖最後下定了決心,暫不提離,等等看。也是在這天的早飯後,兩腿發軟的暖暖堅持著去了楚地居,青蔥嫂看見暖暖過來,忙扶她坐下。

  暖暖說:嫂子,你知道曠開田這個狗東西做下了啥事嗎?青蔥嫂將頭點點,歎了口氣,她早已從村裡人嘴裡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你說我嫁到他們曠家這幾年做錯了什麼?我整天辛辛苦苦操持這個家,他竟然用這個來回報我,他還有沒有點良心?!青蔥嫂拍拍暖暖的肩道:說實話,嫂子也沒想到,男人的心哪,猜不透。實話說要沒有你,他曠開田今天能過啥日子?可他不知足呀!不過你也別太生氣,我聽我奶奶說過,成了家的男人在男女這事上都是吃著碗裡看著鍋裡,沒有個夠,而且愛圖新鮮,總覺得別人的老婆好……

  開田一連幾天沒有回家,聽麻四嫂說,他就住在賞心苑的辦公室裡。住吧,你有本領就一直住下去。暖暖估計,他可能也在想怎麼辦,想吧,你好好想想,我等著你的決定!開田後來是選擇在一個晚飯後回來的,那陣子暖暖正在灶屋裡刷鍋洗碗,他進院後啥話也沒說,就徑直去了睡屋,他娘看見後瞪了他一眼,他也沒話。待暖暖在灶屋裡忙完來到睡屋時,他已經脫衣上床躺下了。暖暖在床邊站了許久,看著開田面牆躺著的樣子,幾次想反身出去,可到底也沒能下了決心挪步,她最後輕歎了一聲,伸手拉滅了燈,也上床躺下,只是小心不讓自己的身子挨住他。

  就是從這一晚開始,曠家的日子再次回復了正常。

  暖暖仍像過去那樣每天去楚地居裡忙,不過她一直在留心開田和悠悠的關係,還好,那悠悠大概也怕暖暖把事情鬧大,辭了在賞心苑表演離別節目的差事,和丈夫一起去南府打工了。暖暖的心這才漸漸有些安定下來,開始像過去那樣平心靜氣。

  又過了些天,開田有次去鄉上開會,回來時給暖暖買了件襯衣,那件襯衣的樣式和顏色實在說不上好,可暖暖知道他這是想和好的表示,就很認真地穿上,算是領了他的心意。想想當初沒結婚時收到他送的襯衣的那股高興勁,暖暖在心裡感歎,已真是兩個天地兩種感覺了!這之後的一個晚上,當開田試探著把手朝她胸口伸過來時,她咬緊牙沒有反感地推開他的手,而是默然忍受著他的撫弄,直到他又上了身子,可她自始至終再沒有體會到一點點快感,她只有一種厭惡和受折磨的感覺。她只是在開田的喘息聲中在心裡祈求:天神呀,想辦法幫幫我,讓我還像過去那樣愛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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