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大新 > 湖光山色 | 上頁 下頁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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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19 曉景、小婧走後的第二天,開田吃過早飯下地幹活走到村邊,剛巧和主任詹石磴走了個對面。自從出了除草劑的事後,開田見詹石磴總有點不自在,覺著給人家添了麻煩,可這時已經無法再躲,他只好硬著頭皮迎上去。開田哪,聽說你來了城裡的親戚?是天津的?詹石磴先開口招呼。哦,是的,主任。開田答著,想擦身過去。沒向他們借點錢,把那些欠帳都還上?借了一點,這年頭大家過日子都不容易。開田可不想同主任聊這個話題,他含糊地說罷,就急忙走開了。 開田現在就盼爹的病能早點好,只要爹的病好了,娘能侍候他,他就想帶了暖暖和孩子一起去廣東打工,再不在這楚王莊看人的白眼。 可爹的病總不見好。 這天午後,他去鄉上醫院給爹買了幾味梅家藥鋪沒有的中藥回來,經過村口碼頭時,只見幾個城裡來的青年男女正從黑豆叔的小船上下來,並且在問去曠開田和楚暖暖家怎麼走,因為有了前次天津那兩個研究生的來訪,他就沒有驚奇,便迎過去說:我就是曠開田,幾位可是找我?那幾個人便都叫:對,對,就是找你!其中一個人還打開手裡的一張報紙,讓開田看上邊登著的一張照片,那是他和曉景與小婧在楚長城上的合影。我們是湖南的大學生,祖先都是楚國人,看了這篇文章後,特意想來看看楚長城,我們也想食宿在你家,也請你當嚮導,如何?開田知道這又是一個賺錢的機會,忙笑著應道:中,中,請跟我來。 開田領著四個有說有笑的年輕人進到院裡,高聲叫:丹根他媽,來客人了。暖暖因為有了接待天津那兩個研究生的經驗,出來一看,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忙給幾個學生一人倒了一碗白開水,又倒了兩盆涼水讓他們洗臉洗手。之後才把開田拉到屋裡說:咱家就那一間空屋子,如今一下子來了兩男兩女四個人,咋著住?總不能讓人家四個人擠一間屋子吧?開田想了一刹,說:要不,讓他們中的兩個人去鄰居家借住?暖暖嗔怪地瞪他一眼:淨出餿主意,去別人家借住,那住宿費不就要讓人家得了?這樣,把咱倆的睡屋騰出來,讓他們住,咱夜裡到灶屋打地鋪。 開田點點頭道:行,就照你說的辦。之後,暖暖又上前給學生們講價錢,說:上次天津的曉景他們來,連當嚮導帶吃住,俺們一天一人收他們一百五十塊,你們來,還是這個價,不知你們願不願意?那些學生聽了後都說:行,行,就一百五十塊吧。當下就有個領頭的便把第一天的六百塊錢遞到了開田手上。開田捏住錢頓覺一陣暢快,又是一筆錢到手了。天哪,保准是淩岩寺的佛祖在保佑俺們! 暖暖原本想延長他們在家裡住的時間,就像上次勸曉景兩人那樣勸他們也先住下歇歇,可這些學生們年輕,想跳想蹦的樣子,一點也不想歇,當下就提出要上山,開田只好說:中,中。隨即去院裡把埋在那兒的白蘿蔔扒出了四個,用水一洗,每人遞了一個說:俺們這兒沒有水果,給你們一人一個蘿蔔,吃下去又解渴又耐餓。四個人都笑了,就邊啃著蘿蔔邊出了門。開田臨出門時悄聲問暖暖:晚飯加四個人吃,你能不能忙過來?要不,去找禾禾來幫忙? 暖暖搖頭說:你去吧,把客人陪好就行,家裡的事你不用操心。開田就把剛收的六百元塞進暖暖胸口的衣袋裡說:保存好,要像護你奶子那樣保護好錢。邊說邊拍拍暖暖的兩個奶子。放心吧你,哪一回給你丟了錢?暖暖白他一眼,自打兩人結婚後,開田就總是把家裡積下的一點錢都裝在了暖暖胸口的衣袋裡,他知道暖暖對自己那個地方看得最緊,當初暖暖沒過門時,他幾次想摸摸她那個地方都沒有如願。 等日後咱們富了,我會好好地讓你享福!到那時也像戲裡唱的那樣,給你配幾個丫環! 吹吧,你!暖暖笑了…… 這四個人上山見了長城後,也一樣地高興衝動,也是又量又記又拍照。其中一個男的,還仰靠在城牆上,大聲地叫著:褐色的石頭呀,你躺有多少年?你可曾記得我的祖先?可曾聽過他的呐喊?可曾見過他手揮利劍?可曾看到他鮮血飛濺?可曾知道他為了楚國命赴黃泉?……開田估計他這是在作詩,可其他幾個人卻都笑了,其中一個女的笑道:我的牙都被酸倒了,晚上怕是吃不成飯了!那作詩的男的就朝那女的追過去,直追到遠遠的長城拐彎處,把女的撲倒在了地上…… 四個學生在這裡玩了三天,每天都是早飯後上去,沿長城走著看著說著,有時還坐下寫著,晚飯前再下山。開田領著他們,按譚老伯當初的說法,給學生們指點著哪是屯兵的地方,哪是練兵的地方,哪是出擊的地方,說得一本正經,儼然像一個專家。四個學生走累了歇息時,開田就去山坡上采一些野花給兩個女學生玩,找一些奇形怪狀的石頭給兩個男學生看,幾個人就都誇開田這嚮導當得好。最後那天臨下山時,其中一個學生站在城牆上,面向西北高聲叫著: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 其他三個人聽了就都鼓掌。開田聽得糊裡糊塗,不明白那人在叫些什麼,問那三個人:他這是在喊叫啥子?其中一個女的笑道:他這是在背屈原寫的離騷》中的句子。 屈原……開田努力回憶著九鼎當初說過的那些話。 屈原就是當年的楚國人,是楚懷王也就是楚王槐的大臣。那女的仔細地給開田解釋:他為了楚國的利益,堅持合縱政策,可遭上官大夫等人反對,楚王槐信上官大夫而不信屈原,致使楚軍在丹淅遭到大敗。這長城離丹淅古戰場可是不遠哩! 開田聽不明白,歎口氣說:你們哪,還是心閑,要像我,整天操心著掙錢還債養家,哪有心去管老輩子楚國人的事。 幾個學生聽罷都笑了,其中一個說:你不是也在關心著楚國人的事,替他們守著這長城嗎?按你們楚王莊這位置,當年肯定隸屬楚國,你其實也是楚國人的後裔,好好守著吧…… 這批學生的到來,讓開田和暖暖的手裡又多了一千八百元。學生們走後的那天晚上,兩口子上了床後,開田因為掙了錢高興,剛想上暖暖的身子,暖暖止住他,攥住他的手一本正經地說:你該想想了! 想啥?開田一愣。 想想這幾撥人來看石牆的事。 這事有啥想的?明擺著是好事嘛,他們來一趟,咱就賺一趟的錢。 就這?暖暖瞪住開田。 開田抬手摸摸腦袋,嘟囔著:還能有啥別的? 你呀,不動腦子!暖暖用手指在開田的鼻子上點點。你想沒想過,隨著報紙上有關這石牆的文章的增多,以後還會有人來的事?想沒想過靠這個老輩子就有可誰也不在意的石頭長牆,咱真有可能大賺一筆錢? 真的?開田攥緊了暖暖的手。 現在看來,這道石牆對咱們這些種莊稼的農民雖無用處也無看頭,可對那些文化水平高的人,對城市裡那些愛看古東西的人,卻很有吸引力。因此,以後來看它的人,決不會只有一批兩批。 哦?你這樣看?開田的眼放光了:那咱們該咋著辦? 現在最要緊的,是要給來看石牆的人們準備好住處,眼下讓四個人在咱家裡住已很勉強,得趕緊想辦法擴建房子,要不,一批來上五個人家裡就住不下了,那就得讓來人去別家借宿,吃住的錢就要讓別人賺了。 對,對。開田高興地在暖暖的一隻奶子上拍了一下,可轉眼間就又皺起了眉:要蓋房子就得有宅基地,眼下咱自家的小院,已讓三間正屋,一間灶屋、一間倉房和豬圈、雞圈佔得滿滿的,哪裡有可供蓋房子的地方?咋辦? 你去找找主任詹石磴,好像村民蓋房子,他點一下頭就行了,咱院門前不是有好大一片空地?我聽娘說是咱家沒用完的宅基地,應該歸咱用。再說了,咱丹根生下來後,村裡也還沒給宅基地哩。一說到詹石磴,一想起他的那張臉,暖暖就一陣噁心,可這事是繞不開他的。 開田顯然也不願去見詹石磴,一臉難色地:去求他? 暖暖歎了口氣,說:要想不求他,除非不讓他當主任,可眼下咱有這本領?只要他還在當著主任,不求他是不行的。 罷,罷,咱先不說他。開田邊說邊抱住了暖暖的奶子,將嘴湊了上去…… 中秋節的前一天晚飯後,開田正坐在自家屋裡為蓋房子的宅基地發愁時,鄰院的麻老四叼著旱煙袋走進了院子,進院就高腔大嗓地叫:開田哪,我聞見你家院裡好像圈著些喜氣,這些日子總見你家不斷有城裡客人來,而且來了你就領他們上山,莫不是有啥子好事? 哪會有啥子好事?開田忙警惕地站起身來。暖暖這時笑著開口說:四哥,城裡有幾家遠親的孩子們忽然記起了有俺這門窮親戚,就來鄉下看看,來了只有領他們去山上玩玩,城裡娃喜歡上山看個野花野草。暖暖和開田都知道,可不敢讓這個麻老四知道真相,一旦他知道領著城裡人去山上看石牆可以掙錢,他立馬就會把這好事搶走。 嗨,咱生在這背僻地方,真他娘的又受窮又憋氣。麻老四蹲在院裡,一邊吧嗒著旱煙袋一邊感歎,咱啥時能像人家城裡人,也四處走走看看,見識見識別地方的女人長得啥樣子多好。 開田聞言笑了:你口袋裡那樣多的票子,放那裡讓他們生娃呀?你不會坐上黑豆叔的船,到東岸上買張車票,一下子坐到南府城,在那裡美美地玩幾天?聽說那裡的女人可是長得入眼極了。 嗨,咱袋子裡的那點錢還敢去南府折騰?不過日子了?麻老四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下輩子吧,下輩子咱也托生成城裡人,也找個又白又嫩的城裡女人做老婆!哎,開田,你手頭現在活泛不?要是活泛了,你就再還我一點欠款,我打算去買頭牛娃子來養。 開田的臉立時陰了下來,這個麻老四,整天的催債,生怕不還欠他的那些賠款了。狗日的,一點情面也不講。開田進屋從暖暖手裡拿了二百塊錢出來說:眼下我手上只剩這二百了,都先給你。麻老四接過錢,眯了眼笑笑:老弟,我敢斷定你發了外財,要不然,你衣袋子裡是不會裝有這樣大的票子的。記著,咱可是鄰居,有好事別忘了你麻四哥…… 送走了麻老四,開田心裡生了一種緊迫感,看樣子,靠讓城裡人在家吃住靠當嚮導賺錢這事,是瞞不了太久的,總有一天村裡人會弄明白,到那時,你如果沒有寬敞的房子讓人們住,別人肯定就會把客人拉走。得趕緊把住人的房子蓋起來!可要蓋房,就必須去求詹石磴給批宅基地,其實,我娶了老婆生了兒子,家裡添了兩口人,村裡也應該給我再批一塊宅基地。罷,罷,就去求一回。他對正彎腰刷鍋的暖暖說:根他娘,我這就去求主任。 暖暖回頭看著丈夫,半晌才說了一句:總有一天,咱們不需要再去求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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