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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水5

  村主任詹石磴進到暖暖家院子裡時,天還沒有全黑,暖暖一家剛剛開始坐在院中吃晚飯。詹石磴推開院門時喊了一句:楚叔,吃飯哪?這聲喊讓暖暖爹有點受寵若驚,他記得很清,詹石磴當了十幾年主任,這還是頭一回走進自家的院門,更是頭一回喊他楚叔,過去每回看見自己,不是不理睬就是喊他楚長順,最尊重的時候也就是喊個老楚。暖暖爹忙不迭地放下飯碗,急急地去搬凳子,連聲地讓著:主任,快坐,你可是稀客!吃了沒?我讓暖暖給你盛一碗麵條!是綠豆面的,暖暖——

  不用不用,我吃過了。詹石磴擺著手。

  暖暖沒動,手裡仍端著自己的飯碗,只是禮貌地起身站在那兒。她幾乎是立刻就猜出了對方的來意,看來天福爺沒能把事情回絕,事情變得麻煩了。

  楚叔,我呀,說話不喜歡繞彎子,我今晚上來,不為別的,只為石梯和暖暖的婚事,這樁事天福爺來給你們說清了吧?我今晚上是來向你們表個態:我作為主任作為哥哥,實心實意支持這事,日後暖暖要是過了門,詹家不會讓她吃苦,我想了,石梯眼下開的那個代銷點,將來就讓暖暖來經營,她會過一份風刮不著雨淋不住的好日子!……

  這我信,我信。暖暖爹一邊點著頭一邊看一眼暖暖,臉上漾滿了笑容。

  暖暖卻在心裡冷笑一聲:我這邊還沒答應哩,你可就說到過門說到代銷點了!這樣有把握?

  我想呀,石梯和暖暖也都到了該成家的年齡,要是你和嬸子都同意的話,就擇個日子讓他們把喜事辦了,這不也了了你們一樁心事?詹石磴說完也看了一眼暖暖,目光裡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東西。

  暖暖聽到這兒自然急了,把手中的飯碗往小飯桌上一放說:這恐怕——

  行吧。暖暖爹先于暖暖表了態,同時瞥暖暖的眼光也一下子變嚴厲了。暖暖吃驚地望著爹,她顯然沒想到爹在明知道她想嫁給開田的時候還這樣做。

  那我就不多坐了,你們趕緊吃飯。詹石磴沒給暖暖再說話的時間,起身向門口走了,邊走邊又說道:楚叔,我見你老是騎個自行車去聚香街上賣魚,以後讓石梯給你買個摩托車吧,那東西跑得快,也輕便。不用不用。跟過去相送的暖暖爹連忙擺手,臉上卻露出了高興。待送走主任返回到院中時,暖暖爹顯然有些激動,不停地搓著手自語著:沒想到沒想到。這當兒暖暖啪的一聲把手中的筷子扔到了碗沿上,怒衝衝地說:我的婚事我自己定!現在是啥年頭了,你們還想包辦我的婚事?

  這是啥話?爹的聲音也冷起來了,我和你娘還能坑你?還不是為了你好?

  違著我的心意,這還叫為了我好?暖暖的眼也瞪了起來:告訴你們,我可是去過北京的,我見過的事情多了,我的婚事我一定要自己拿主意!別人休想替我做主。

  暖暖,有話跟你爹慢慢說。娘勸慰著。

  還咋著慢慢說?我已經給你們說過我要嫁給開田,可爹竟答應了詹家,我咋著辦?

  奶奶這時開了腔,奶奶說:暖兒,我當初也從你這個年歲上經過,也是想找個可自己心意的人,可日子得一天一天地過,哪一天沒錢沒吃的都不好打發,開田那小夥子是不錯,只是他家的日子確實過得緊巴,你過了門想再反悔就有些晚了。人年輕時都想講個情呀愛呀的,其實你成了婚後就會明白,那些東西並不長久,真正長久的是日子。再說,那個開田有一點我不大放心,就是總見他低著頭走路,俗話說,男怕仰臉老婆女怕低頭漢子,這低頭漢子都心事重,我怕你日後會吃他的虧。還有,我昨天讓你老榆樹爺爺給你和開田算了一卦,你猜那卦文是咋說的?

  咋說的?暖暖娘著急了。

  說暖暖要是和開田成婚,暖暖八成要吃兩井水。

  啥意思?暖暖瞪著奶奶,眉梢揚了起來,她確實沒聽明白。

  就是說,你還要另嫁一處,再吃另一眼井裡的水。

  奶奶,你說的這是啥陳穀子爛芝麻的見識?什麼亂七八糟的講頭?男人整天仰著頭就好了?人只吃一眼井裡的水就好了?城市裡的人吃的是好多眼井裡的水,那裡的女人就要不停地再嫁嗎?暖暖不想再聽奶奶嗦,嘟著嘴拉開門就走了出去。忙碌了一天的村子這會兒顯得很安靜,有些人家還在刷鍋洗碗,大多數人家已經滅燈睡了,鄰家養的那條狗聽到她的腳步響,先是撲過來低叫了一聲,隨後大約是看清了她,又搖著尾巴扭頭踱開了。暖暖沿著門前的路慢慢向湖邊走著,天已經變得很黑,可遠處湖水的反光能讓人看清腳下的路,其實這路就是閉了眼暖暖也知道它哪兒高哪兒低,從小到大,這路她已經走了多少回?誰呀?前邊猛地傳來一聲問。暖暖這才意識到已經走到了天福爺的院門口,忙應了聲:是我,天福爺,你還沒睡?

  是暖暖呀。嗨,開田那小子纏得我睡不成。他一定要讓我再上你家提親,你說我敢嗎?我剛為詹家提了咋好再為他提?我給他說,你娃子早在幹啥哩?暖暖已經讓主任的弟弟看中,兩家正在議親,你這會兒再插一杠子,主任知道了那還得了?他要整治起人來還不容易?你娃子還是趁早罷手,天下姑娘多的是,幹嗎要一棵樹上吊死?你說我講這在不在理?

  他人呢?

  走了,氣哼哼的。唉,瞧我這媒人當的,早知道你倆有意,我何必去答應主任說這個媒?插這一杠子?天福爺邊嘟囔著邊向院裡走去。

  暖暖默站了一會兒,轉回身,徑向村中的開田家走去。還沒進院,就聽見了開田娘的聲音:婚姻的事,預先都是神靈們定好的,該是你的人,想跑她也跑不了;不該是你的人,想拉你也拉不住,咱得想開些,沒了暖暖,你就不娶媳婦了?隨後是開田爹的聲音:要我說呀,男人娶老婆就是為了生娃子,娶誰都行,只要她能生。接下來是開田娘不高興的聲音:你這都是屁話,娶誰都行?你當初為啥不去娶個瘸子?!開田爹的聲音低了下去:這不是在勸開田嗎。去,去!沒有你這樣勸的……暖暖不想再聽下去,抬手敲了門。

  是開田來開的門。老兩口一看是暖暖,都愣在那兒,連話都忘了說,倆老人還沒反應過來,開田已上前拉起暖暖的手向自己的睡屋走去。進了房,開田就滿臉絕望地說:天福爺說他不敢再絞纏這事,說主任的弟弟流著眼淚給他哥說想娶你,說主任給他娘表態一定要讓你當他的弟媳,說你爹娘和奶奶都已經同意了這門親事。

  真是笑話!暖暖冷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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